宋祈安合上《结构力学》的最后一页，笔尖在演算纸末尾点下一个清晰有力的句号。晚上十点半，图书馆的闭馆音乐如期响起，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旷的阅览室里，驱散着最后一批埋首书卷的学生。
他动作有条不紊，将书本、笔记、绘图工具一一收进双肩包，拉链闭合的声音清脆利落。他的世界向来如此，精确、有序，像一道论证严谨的数学题，每一个变量都在掌控之中。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常见的消息提示音，而是一种沉闷的、短暂的嗡鸣，像是某种故障。
他微微蹙眉，拿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有一条新信息，来源是一串混乱的、无法识别的乱码。
内容只有一行字，像是用最古老的点阵打印机印出来的，带着一种冰冷的违和感：
【夜课即将开始，请于23:00准时抵达理学楼七号阶梯教室。缺席者，后果自负。——教务处】
宋祈安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秒。
理学楼七号阶梯教室？他清楚地记得，那间老教室因为电路问题和一些……不着边际的传闻，早在半年前就暂停使用了，所有晚间课程都已调整。而且，教务处的通知绝不会用这种格式，更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发送。
恶作剧？某种新型的诈骗信息？
他的理性迅速罗列出几种可能性，并逐一贴上“低概率”和“荒谬”的标签。但他没有立刻删除短信。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不存在的不安感，像冰凉的蛛丝，轻轻拂过他逻辑缜密的思维壁垒。
他将其归因于对“异常”的本能排斥。
与此同时，距离这座城市三百公里外的另一所大学。
宋星牧正叼着根棒棒糖，手指飞快地在游戏手柄上跳跃，屏幕里的角色使出一个个炫目的连招。宿舍里吵吵嚷嚷，混合着队友的喊叫和笑骂。
“赢了！”他欢呼一声，向后倒在椅子上，满足地眯起眼，像只晒饱了太阳的猫。
“星牧，牛逼啊！”室友捶了他一下。
“基操基操。”宋星牧笑嘻嘻地摆手，嘴角还沾着点糖屑。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屏幕亮着，一条陌生的信息突兀地挂在通知栏。
“嗯？”他点开信息。
内容和他哥哥收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地点换成了他所在的南苑校区，第三实验楼地下标本陈列室。同样古怪的格式，同样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发送方也是一串乱码。
“卧槽，这啥？”他嘟囔了一句，把手机递给旁边的室友，“你看，谁搞的恶作剧？还后果自负，吓唬谁呢。”
室友凑过来看了看，嗤笑：“肯定是哪个孙子闲得蛋疼，群发的整蛊短信吧？还教务处，装得挺像。第三实验楼地下？那地方阴森森的，晚上谁敢去啊。”
“也是。”宋星牧挠了挠头发，下意识地想把短信删掉。但就在拇指即将按下的瞬间，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攫住了他。
那感觉毫无来由，像是突然从温暖的室内走到寒冬的户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心脏无缘无故地漏跳了一拍，一种模糊的、却极其强烈的抵触和不安从心底涌起，让他非常不舒服。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怎么了？”室友看他愣神。
“……没什么。”宋星牧摇摇头，把那股怪异的感觉甩开，手指一划，最终还是删掉了短信，“估计是病毒短信。”
他重新拿起游戏手柄，试图回到刚才的热闹氛围里，但那点莫名的寒意，却像枚细小的冰刺，悄悄扎在了心底某个角落。
晚上十点五十分。
宋祈安站在理学楼前。他还是来了。理性告诉他这极度愚蠢，但那条短信的异常性，以及内心深处一丝对“计划外”事件的探究欲，驱使着他前来验证。他需要亲眼确认这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然后才能将其彻底从脑海中清除。
古老的理学楼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着，大多数窗户一片漆黑，只有几间办公室还亮着零星的灯光。正门已经锁了。他绕到侧面，发现一扇供保洁人员进出的小门，虚掩着。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旧书本的气味扑面而来。楼内的照明大多关闭，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散发着幽微的光，勾勒出漫长走廊深邃的轮廓。寂静无声，他的脚步声落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回响。
这很不正常。即使是夜晚，一栋大楼也不该如此……死寂。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某种东西吞噬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23:00整。
几乎就在秒针跳动的刹那——
“叮铃铃铃——！！！”
一阵尖锐、刺耳、老式电铃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炸响！这铃声极度突兀，撕破了死寂，震得人耳膜发疼，疯狂地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
宋祈安猛地抬头。这铃声……不属于这栋楼现有的任何广播系统！
更让他瞳孔微缩的是，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不稳定。走廊深处的黑暗像是活物般蠕动起来，头顶本已熄灭的日光灯管开始疯狂地、无声地闪烁，明灭之间，墙壁的颜色似乎都在褪变，斑驳脱落，显出一种几十年前的旧貌。
手机屏幕彻底失去信号，时间显示变成一片乱码。
那条被理性判定为“恶作剧”的短信，此刻像一道冰冷的审判词，浮现在他脑海。
【缺席者，后果自负。】
这不是恶作剧。
在同一时刻，三百公里外。
宋星牧刚和室友们道别，抱着脸盆准备去水房洗漱。走廊的灯忽明忽暗，他嘴里哼着跑调的歌，试图驱散心里那点残留的不安。
突然！
“叮铃铃铃——！！！”
同样尖锐刺耳的铃声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宿舍楼！声音大到像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我靠！什么声？！”水房里有人骂了一句。
但宋星牧却僵在了原地。
在那震耳欲聋的铃声掩盖下，他分明听到另一个声音——极细微、却清晰得可怕——像是有个冰冷的气息贴在他耳边，用一种缓慢又扭曲的语调，轻轻地说：
“……来……了……”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脸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周围的嘈杂声、室友的抱怨声仿佛瞬间离他远去。
他猛地看向四周，灯光在疯狂闪烁，走廊的墙壁在明灭之间似乎变得无限漫长，扭曲变形，墙皮剥落，露出下面暗沉腐朽的底色。一股福尔马林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突兀地涌入鼻腔。
第三实验楼地下标本陈列室……那条短信！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不是害怕某个具体的东西，而是对眼前这超乎理解、违反常理的景象的本能战栗。
他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求救于身边的室友，而是下意识地、徒劳地对着空气喃喃出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哥……”
……
铃声戛然而止。
闪烁的灯光骤然安定下来，却不再是熟悉的宿舍楼走廊节能灯，而是另一种更加昏黄、仿佛接触不良的老旧灯光。
宋祈安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完全陌生的走廊里。
水磨石地面变得残破不堪，墙壁布满污渍和斑驳的刻痕，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
绝对的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他面无表情，但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扫视四周。这里绝不是理学楼。建筑结构、细节，完全不同。
他尝试拨打手机，毫无反应。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怪味的空气，开始观察。前方走廊转角处，似乎隐约传来一丝响动。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转角另一边，一个男生正背对着他，身体微微发抖，似乎也被这诡异的变化吓到了，正不知所措。
宋祈安的目光越过那个男生的肩膀，看到他手中紧紧攥着的手机屏幕上，那条未来得及删除的短信，内容和自己收到的一模一样。
就在此时，那个男生似乎感应到什么，猛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
宋祈安的心脏，猛地一沉。
那张年轻、带着惊惶和残留一丝跳脱气息的脸——是宋星牧。
他的弟弟，此刻本应在三百公里之外的校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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