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幕。
五分钟的休整时间像指间流沙，转眼即逝。化妆间里，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那盏昏黄的灯泡不安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催促着最终审判的来临。
“灯光师……”林薇无意识地重复着剧本上的新角色，声音发飘，“我们只有三个人……”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最终幕的演出需要四个角色同时就位，缺一不可。剧本上的血字提示冰冷而残酷——缺席的演员，将由他们补上。这意味着，如果他们无法凑齐“阵容”，或许他们中的某一个，就将被迫“永久留下”，成为那沉默舞台上新的蜡像。
宋祈安的眉头紧锁，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分析着所有可能性和规则漏洞。
“哥，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宋星牧声音干涩，试图寻找一线生机，“我们其中一个人，快速跑完自己的部分，再去操作灯光？”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时间差。”宋祈安立刻否定，语气严峻，“剧本对走位和台词时序要求极为严格。追光必须在精确时刻打出，误差超过一秒，可能就会被判定为‘出错’。”他看了一眼侧幕那古老笨重的灯光操作杆，“操作它也需要时间。不可能兼顾。”
绝望再次扼住了三人的喉咙。
“那……那怎么办？”林薇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声音绝望，“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就在死寂几乎要将三人吞噬时，宋祈安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7”号胸牌上，又猛地抬起，扫过这个狭小的化妆间。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那些挂着破烂戏服的衣架上，眼神锐利起来。
“规则只说‘需要完整的阵容’，”他缓缓开口，语速很慢，像是在谨慎地推敲每一个字，“并没有明确规定，‘演员’必须是我们‘活人’。”
宋星牧和林薇同时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宋祈安站起身，走到衣架前，从上面扯下一件最厚重、款式最接近工人服的深色戏服。然后又从杂乱的化妆台上抓起一顶破旧的鸭舌帽和一撮废弃的灰色假胡须。
“星牧，第二幕结束时，你注意到舞台侧幕，靠近灯光操作杆的地方，有什么？”宋祈安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宋星牧努力回忆，在极度的恐惧中挖掘记忆碎片：“好像……好像有个……很高的道具箱？上面还堆了些布景板？”
“足够高，足够挡住一个‘人’的下半身。”宋祈安冷静地判断。
他快速地将戏服套在了一个看起来最结实的木质衣架上，扣好扣子，戴上帽子和假胡须，将其伪装成一个背对舞台、正在“工作”的模糊人形。然后，他拿起那支战术笔，调整到最强的激光指示模式。
“哥，你这是……”宋星牧似乎有点明白了，眼睛微微睁大。
“创造一个‘灯光师’。”宋祈安的声音低沉而果断，“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无法变出第四个人，但我们可以制造一个‘正在履行职责’的幻象。规则是死的，或许可以欺骗。”
他看向林薇和弟弟：“最终幕，我们的表演不能有任何失误。必须一次通过。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林薇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尤其是你，林薇，你的台词是触发追光信号的节点，必须绝对准确。”
林薇被他眼中的决绝震慑，用力地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
“叮铃铃铃——！！”
刺耳的铃声毫无预兆地再次炸响！比前两次更加急促、尖锐！
化妆间的两扇门——通往后台的铁门和通往舞台的红门——同时发出剧烈的撞击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急于破门而入！
“走！”
宋祈安低喝一声，抱起那个伪装好的衣架人偶，率先冲向了舞台红门。宋星牧拉起林薇紧随其后。
最终幕的舞台，气氛更加压抑。那些静坐的“人影”似乎更加逼近光圈，它们僵硬的姿态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扭曲拉长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暴起发难。空气中那甜腻的腐败气味更加浓重。
剧本摊开，倒计时猩红刺目：【3…2…1…】
灯光稳定。
最终幕开场。
三人的精神绷紧到了极致。宋祈安和宋星牧的台词交锋紧密，走位精准。宋祈安在完成一个靠近侧幕的走位时，极其自然地将抱着的衣架人偶往那个高大的道具箱后面一放，调整好角度，让它看起来就像一个背对舞台、隐藏在阴影中的工作人员。
同时，他利用身体遮挡，用战术笔的激光指示器，对准了灯光操作杆上某个特定的刻度标记——那是他刚才快速记下的追光位置。
林薇全神贯注，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专注，死死盯着剧本，嘴唇微微颤动，默念着自己的台词。
剧情推进到最高潮。
“……必须照亮真相！”宋祈安念出关键的引导台词。
就是现在！
林薇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喊出了她的触发台词：“光！我们需要光！”
与此同时，隐藏在道具箱后的宋祈安，拇指稳稳地按在激光笔的按钮上！
一束极其纤细但清晰的红色激光点，精准地打在了灯光操作杆的特定刻度上！
下一秒——
“嗡……”
舞台上方，一盏原本沉寂的聚光灯猛地亮起，一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审判之剑，精准地劈下，落在了剧本要求的位置上！将那个区域照得毫发毕现！
成功了！
那光束稳定得如同一直就在那里等待！
舞台上的“人影”们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规则的“眼睛”似乎被欺骗了！
宋星牧几乎要喜极而泣，但他强行忍住，接上了自己的台词。
最终的台词由宋祈安念出。
随着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啪！”
所有灯光——脚灯、聚光灯——瞬间全部熄灭！
彻底的黑暗降临。
但这一次，那令人窒息的凝视感没有立刻出现。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约十秒。
然后，舞台侧面，那扇绿色的“安全出口”铁门，发出了“咔哒”一声清晰的解锁声。门缝里，透出了不同于剧院内部的、微弱却真实的白炽灯光。
通过了……真的通过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林薇的神经，她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宋星牧也长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下意识地看向哥哥的方向。
宋祈安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目光投向观众席的黑暗深处，眉头依旧紧锁。太顺利了？规则的漏洞如此容易被钻吗？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盏原本应该熄灭的聚光灯，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但它发出的不再是雪亮的光柱，而是一种阴森森的、惨绿色的光！
绿光如同探照灯，猛地扫过舞台，最终死死地定格在了——那个被遗弃在道具箱旁、伪装成“灯光师”的衣架人偶上！
“吱嘎——吱嘎——”
舞台上，所有静坐的“人影”，它们的头颅在同一时刻，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齐刷刷地转向了那束绿光中心的人偶！
冰冷的、贪婪的恶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不……不对……”宋星牧骇然道。
下一秒，那惨绿的聚光灯猛地熄灭！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布料摩擦又夹杂着细微啃噬声的响动，以及……一声若有若无、满足般的叹息。
声音很快消失。
舞台的灯光再次亮起，恢复了最初那昏黄的样子。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道具箱旁边——
那个衣架人偶，连同它身上的戏服、帽子、假胡须，全都……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了一小撮灰色的灰尘，以及……
一枚崭新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铜制胸牌。
上面清晰地刻着数字——“13”。
正是宋祈安捡到的口琴上的数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绿色的出口门依旧敞开着，散发着诱惑的光芒。
但三人站在原地，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规则……没有被欺骗。
它只是……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缺席的演员”，并按照它的方式，完成了“补全”。
用那个他们亲手制造出来的、“灯光师”的替代品。
林薇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尖叫出来，眼泪无声地疯狂流淌。如果不是宋祈安急中生智，现在消失的是谁？
宋祈安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迅速握紧。他走上前，弯腰捡起了那枚“13”号胸牌。冰冷的触感刺痛了他的掌心。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胸牌紧紧攥住，然后对另外两人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走。”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三人踉跄着，冲进了那扇散发着希望光芒的绿色铁门。
门外，不再是化妆间，而是一条明亮、安静、再普通不过的大学教学楼走廊。窗外，是沉沉的夜空，远处传来隐约的城市噪音。
他们回来了。
回到现实世界了吗？
宋星牧瘫坐在走廊冰凉的地板上，大口喘着气，看着窗外熟悉的夜景，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林薇靠着墙壁滑坐下去，失声痛哭，释放着积压的恐惧。
宋祈安站在门口，回头望去。
那扇绿色的铁门在他们出来后，就无声地消失了，重新变回一面普通的、刷着白漆的墙壁。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噩梦。
但他摊开手掌，掌心那枚冰冷的“13”号胸牌，和口袋里那只老旧的口琴，无声地证明着那场“永眠的彩排”的真实与残酷。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痛哭的林薇和惊魂未定的弟弟身上。
第一夜，结束了。
但他们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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