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并非是声音的缺失,而是一种……万籁俱寂的真空感。仿佛宇宙初开,或是终结之后的那一瞬绝对零度。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触感,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体感。
宋祈安的意识漂浮在这片无垠的虚无之中,仿佛一颗微尘。最后的记忆是那燃烧灵魂的剧痛和极致的光芒,然后便是这永恒的寂灭。
失败了吗?
这就是……永恒的沉沦?
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第一颗石子,轻轻触碰到了他的意识。
是……口琴?
他努力集中起残存的意念去感知。那波动来自他依旧紧握在手中的青铜口琴,它似乎并未在最后的爆发中损毁,反而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暖的余晖,像风中残烛,却顽强不息。
这丝余晖,成了这片绝对虚无中唯一的坐标,唯一“存在”的证明。
紧接着,另一个微弱的波动传来。来自他的口袋——那三枚已然耗尽能量、变得灰暗冰冷的胸牌。它们仿佛也感受到了口琴的余晖,发出最后的、同步的轻颤。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更多微弱却坚定的波动,从虚无的不同方向传来!
是沈照野那不屈的意志!是苏清晏理性的锚点!是林薇祈祷的微光!甚至还有怀中宋星牧那微弱却从未熄灭的生命之火!
他们都没有消失!他们的“存在”虽然微弱,却如同星辰般,在这片绝对的“无”中彼此感应,彼此守望!
G.W.的狂言闪过脑海——“凡有所显,必有所限。”
李俊明的信念浮现——“钥能启门,亦能锁隙。”
谢砚辞的预言回响——“心静,则回响自息。”
这绝对的“无”,这“永夜”的尽头,是否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显”?而他们这些残存的“心光”,这彼此的“联系”,就是刺破这“无”的“限”?
“规则即牢笼”……但若连“规则”都沉寂了呢?那是否意味着,“存在”本身,就是新的规则?
一个明悟如同闪电般照亮了宋祈安近乎枯竭的意识。
他不再试图去“感知”或“对抗”这片虚无。
而是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去“确认”。
确认自己的存在。 确认同伴的存在。 确认那份共同经历的、绝不屈服的情感的存在。 确认那份想要“活下去”的、最原始也最强大的渴望的存在!
他将这份“确认”的意念,透过口琴的余晖,如同涟漪般扩散出去!
仿佛呼应一般,沈照野的意志传来粗粝的“确认”!苏清晏的理性传来清晰的“确认”!林薇的祈祷传来温暖的“确认”!宋星牧的生命之火传来顽强的“确认”!
五道微弱的“确认”波纹,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中交汇、共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源自宇宙根基的震颤响起。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震颤越来越快,越来越强!
虚无开始波动,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打破!
一丝极细微的、灰色的光线,不知从何处渗透进来。
然后是一片……两片……
仿佛破碎的玻璃开始重组,褪色的油画重新渲染!
声音回来了——是风声,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
触感回来了——冰冷粗糙的地面,怀中弟弟身体的重量,还有……阳光的温度?
宋祈安艰难地睁开仿佛粘合在一起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他首先看到的,是天文台圆顶破开的大洞之外,那片……正常无比的、鱼肚白的天空。几缕晨曦透过破洞,温柔地洒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没有黑色的月亮,没有扭曲的阴影,没有疯狂的耳语。
只有劫后余生的、令人想哭的宁静。
他猛地低头。
宋星牧依旧昏迷着,躺在他怀里,呼吸微弱却平稳,脸上那长期以来的苍白竟然褪去了一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旁边,沈照野大字型瘫倒在地,左臂衣袖破碎,但那道可怕的标记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些浅色的疤痕。他胸膛剧烈起伏,打着震天响的呼噜,虽然狼狈,却充满了生机。
苏清晏和林薇相互依偎着靠在墙边,两人脸上都残留着血痂和泪痕,嘴角却带着一丝疲惫至极却放松的弧度,沉沉睡着。
他们都还在。他们都活着。
宋祈安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天文台内依旧狼藉,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诡异感和压迫感已经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晨露和灰尘的味道,平凡而真实。
他看向手中。那只青铜口琴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如同最普通的旧金属,布满裂纹,仿佛一碰就会碎掉。那三枚胸牌也同样如此,变成了三块黯淡无光的废铁。
它们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完成了使命。
但宋祈安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好。这是见证,是牺牲,亦是勋章。
他踉跄着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小镇依旧寂静,但不再是那种死寂。阳光正一点点驱散夜晚的寒意,照亮熟悉的街道和建筑。那些扭曲的阴影、诡异的血迹、不祥的字迹,全都消失不见了。小镇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格外漫长而安静的睡眠,正在晨曦中缓缓苏醒。
“……成……功了……?”一个沙哑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祈安猛地回头,看到宋星牧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挣扎着想坐起来,一双眼睛望着窗外的晨光,充满了不敢置信。
“嗯。”宋祈安走过去,扶住他,声音同样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成功了。我们……活下来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重逾千斤。
陆续地,沈照野的呼噜声停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自己光洁的手臂,愣了几秒,然后猛地蹦起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欢呼:“操!老子没事了!哈哈哈!”
苏清晏和林薇也被吵醒,看着窗外正常的景象,相视一眼,泪水无声地涌出,却是喜悦的泪水。
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虚脱感交织在一起,充斥了整个观测室。
但宋祈安很快冷静下来。他看了看时间——手机依旧没有信号,但他的机械腕表开始正常走动了——日期显示,距离他们最初被拉入“永夜”,仅仅过去了两天。
现实世界的时间,似乎真的被扭曲压缩了。
“先离开这里。”他说道,“我们需要确认外界的情况,也需要……真正的休息和治疗。”
五人相互搀扶着,走下天文台,走出理工大学,重新站在小镇的街道上。
阳光温暖,空气清新。偶尔有一两声遥远的鸟鸣传来,更显宁静。
他们仿佛从一个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醒来,重返人间。
然而,就在他们走过一间店铺的玻璃窗时,宋祈安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那玻璃的倒影中,他们的身后,极快地闪过一个极其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虚影,一闪即逝,仿佛幻觉。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宋星牧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什么都没说。
沈照野还在兴奋地比划着,苏清晏和林薇看着蓝天,脸上洋溢着笑容。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祈安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继续向前走去。
“永夜”似乎退潮了。
但被它浸染过的地方,真的能完全恢复如初吗?
那些被吞噬的人,那些被扭曲的规则,那些深植于恐惧中的“回响”……真的彻底消失了吗?
还是说,它们只是潜伏到了更深的阴影里,等待着下一次……
潮汐的到来?
阳光很好,但宋祈安的心中,却悄然落下了一颗冰冷的、名为“警惕”的种子。
他们的战斗,或许并未结束。
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湛蓝的、看似无比正常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