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白浅的意识像是从最深的海底缓缓上浮,穿透厚重的淤泥与冰冷。首先恢复的,是嗅觉
一股极其复杂的味道萦绕鼻端。浓烈到刺鼻的、带着苦涩根茎气息的药味,霸道地占据主导,像是把整个药圃都熬煮浓缩在了这方寸之地。这苦涩之下,又顽强地透出一丝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香,还有…极淡的、被反复清洗后依旧无法彻底掩盖的、属于铁锈般的血腥气。
白浅缓缓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的光晕,继而缓慢聚焦。粗糙的岩洞顶壁,篝火的光芒跳跃着,将影子拉长晃动。身上盖着好几层厚薄不一的衣物,带着尘土的味道,却异常温暖
白浅看到尘心就坐在“床”铺边的一块石头上,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尘心低垂着头,银色的发丝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
尘心的一只手,正紧紧地、近乎禁锢般地攥着白浅的手腕。指腹带着薄茧和沉锋潭留下的粗糙感,以及一种无法控制的、细微的战栗。那力道,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又像是生怕一松手,这具躯壳就会再次化为飞灰
白浅试着动了一下手指,这微小的动作,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尘心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整个人瞬间从石雕状态“活”了过来!他霍然抬头!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眼底深处翻涌着尚未褪尽的巨大恐慌和难以置信的狂喜!那眼神死死地钉在白浅脸上,锐利得像是要将她里里外外刺穿、剖开、检视个彻底!
尘心浅浅,你……你醒了?有没有哪里疼?嗯?骨头?筋脉?魂海呢?感觉怎么样?心口闷不闷?魂力…魂力能感应到吗?
他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语速快得惊人,声音依旧沙哑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一边问,那只覆在白浅手腕上的手,指尖已经下意识地凝聚起一缕极其微弱、却凝练纯粹的魂力,小心翼翼地探入白浅的皮肤,试图感知她体内的情况。那魂力带着新生的戮身剑意的锋锐,却被他强行压制到最温和的状态,如同最胆怯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干涸的河床。
白浅我没事,阿尘。嗯……一点事都没有,就是睡了一觉
尘心睡了一觉?睡了三天三夜?!这叫没事?!你知不知道你当时…你…
他眼底的恐慌并未因白浅的话而消散,反而更添了一层焦灼的不信,他哽住,似乎不愿再回忆那冰冷的触感和濒临绝望的恐惧,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白浅的手腕,指腹下的脉搏成了他唯一的定心丸。
他不再说话,但动作却更加大胆,他俯下身几乎将耳朵贴到白浅的胸口,用最原始的方法屏息凝神去听她的心跳。
咚咚……咚咚
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隔着单薄的衣料传来。他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瞬,但随即又直起身,眉头依旧紧锁。目光扫过白浅全身,像是在检查一件失而复得却可能暗藏裂纹的瓷器。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白浅的脸颊、脖颈、手臂…仿佛在确认每一寸肌肤的温热和完好。那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被强行收敛到极致的珍重,指尖的微颤泄露着他内心的余悸。
尘心真的……没事?
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草木皆兵的模样,白浅心底那点暖意和酸涩交织着,最终化为一声轻笑。她反手握住他那只带着细微颤抖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温热的皮肤触碰到他带着薄茧和凉意的手掌。
白浅你看,热的,跳着的,好好的!就是……
尘心就是什么?
白浅被这药味熏得有点头晕。阿尘,你煮的什么啊?味道这么………一言难尽
尘心嗯……固本培元的……然后又加了点补气血的,额……又加了点安神的……
白浅这……你不会还喂我喝了吧?!
尘心你突然就……,我也探查不出来什么……
白浅
与此同时七宝城……七宝琉璃宗……
七宝琉璃宗后山,独孤博专属的药圃里,浓得化不开的药香混着几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独孤博正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紫芒的蚀骨幽兰松土,嘴里嘀嘀咕咕骂着不知好歹偷他药引子的贼鸟。
独孤雁爷爷爷爷!
清脆又带着点兴奋的喊声由远及近。独孤博眼皮都没抬,没好气地哼道
独孤博吵什么?没见爷爷忙着呢?那株七步倒要是再被你踩了,仔细你的皮!
独孤雁像只轻盈的燕子,裙角带风地冲进药圃,完全无视了爷爷的威胁。她脸颊红扑扑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本装帧花花绿绿、一看就非正途的书册,献宝似的举到独孤博鼻子底下,眼睛亮得惊人
独孤雁爷爷!快看!最新的!剑斗罗冕下和灵华斗罗的故事!可精彩了!!!
独孤雁脸蛋兴奋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睛弯成了月牙,献宝似的把那卷话本怼到独孤博眼前,精准翻到高光页
独孤雁您快看剑斗罗冕下!哈哈哈!笑不活了!
独孤博嫌弃地接过话本,目光扫过那花花绿绿的封面和耸动的标题,眉头拧成了疙瘩。可当视线落到:剑斗罗猜灯谜,口吐云雨之欢,满街哗然惊掉下巴以及剑气为引,花灯逆流而上,灵华神妃笑靥倾倒众生 那几行字时,他那张常年写着“生人勿近”的脸,如同春风吹皱的池水,瞬间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独孤博噗!哈哈哈!老剑人!你也有栽跟头的时候!
独孤博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飚出来了,指着书页上那插画——Q版尘心一脸“凛然正气”地说出那四个字,旁边路人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云雨之欢?哈哈哈!亏他绷得住那张冷脸!这老小子,平时装得跟个冰山菩萨似的,骨子里闷骚得很嘛!
独孤博笑得前俯后仰,差点把手里那株娇贵的碧磷七绝花给撅折了。他一把将话本卷成筒,像得了什么绝世秘籍,脸上闪烁着发现惊天八卦的兴奋红光,脚底生风就往外冲
独孤博老骨头!老骨头!快!有乐子!天大的乐子!包你笑掉假牙!
议事堂内檀香袅袅,气氛原本庄重。宁风致端坐主位,正温声与几位长老商讨下季度商路细则,条理清晰,如春风化雨。古榕则瘫在旁边的太师椅上,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子重得直打架,显然对这些数字账目兴趣缺缺。
门被一股大力撞开,带进一股风。独孤博像一道绿色的闪电劈了进来,脸上是压不住的、近乎猥琐的笑意,目标明确地冲向即将进入梦乡的古榕。
独孤博老骨头!醒醒!别挺尸了!快!快看这个!
独孤博的声音因为激动劈了叉,在肃静的议事堂里炸开。他不由分说,把手里那卷宝贝话本硬塞进古榕怀里,精准地翻开精华页
独孤博看看咱们的剑斗罗大人!七宝城乞巧夜!惊天动地!丢人丢到七宝城了!
古榕被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睡眼惺忪地抱怨
古榕老毒物你作死啊…扰人清梦…
可当他浑浊的老眼聚焦在那些加粗放大的文字上时,瞳孔瞬间放大!
古榕云…云雨之欢?噗哈哈哈——!!!哎哟喂!我的老天爷!老剑人…哈哈哈!他…他他他…他居然在大庭广众…哈哈哈!这…这比他那破剑捅人还狠啊!哈哈哈!
古榕哈哈哈!挤…挤一间房…还后果自负?哈哈哈…他…他是不是不行啊?欲盖弥彰!绝对是欲盖弥彰!恼羞成怒!哈哈哈!写书的太有才了!深得我心!
议事堂里几位长老先是愕然,随即看到古榕指着的书页内容,一个个肩膀开始剧烈抖动,脸憋得通红,想笑又不敢放肆,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低下头,假装研究自己的鞋尖。
主位上的宁风致,原本温润平和的脸上,此刻表情极为精彩。他先是蹙了蹙眉,似乎想维持宗主的威严,可当古榕那夸张的“不行”和“欲盖弥彰”蹦出来时,宁风致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强忍着,想端起宗主的架子训斥两句“成何体统”,可嘴角却像有自己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他赶紧用拳头抵住嘴,假意咳嗽了两声,试图掩盖那即将溢出的笑意,可那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光芒。
宁风致咳咳……骨叔,毒叔,何事如此…喧闹?
他目光扫过古榕手里那卷花里胡哨的话本,心里跟明镜似的。最近七宝城关于尘心的“风流韵事”传得沸沸扬扬,版本一个比一个离谱,他早就听管事的汇报过,只是没想到内容如此…别开生面。
古榕风致,风致!你快看看,尘心!咱们的剑斗罗!哈哈哈!看看!‘云雨之欢’!众目睽睽啊!哈哈哈!平时装得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似的,背地里这么…这么骚气!哈哈哈!还有这挤房间!这细节!这绝对是知情人士爆料!
宁风致强忍着笑意,努力维持着嘴角不要上扬得太明显,伸手接过那卷话本。他目光“沉稳”地扫过那些极尽夸张、明显添油加醋的文字和插图。当看到“剑气花灯,逆流而上,神妃倚栏笑靥如花”的段落,尤其是旁边那幅Q版尘心一脸冷峻却操控着颗“不讲道理”的星星灯逆流而上的插图时,宁风致终于没绷住,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闷笑。他赶紧用杯盖挡住下半张脸,假装喝茶,可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和眼底藏不住的笑意,彻底出卖了他。
宁风致咳…好了,骨叔,毒叔,不过是些…嗯…市井趣谈,博人一笑罢了。剑叔为人…咳…光明磊落,尔等休要…过度解读。
他特意在“过度解读”四个字上加重了音,眼神警告似的扫过还在挤眉弄眼的古榕和独孤博,但那警告怎么看都软绵绵的,毫无威力。
古榕和独孤博的笑声小了些,互相贼兮兮地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宗主也在偷着乐”的心照不宣。老骨头嘿嘿笑着坐回椅子,小声嘀咕:
古榕风致,你就护着他吧…这写得…嘿嘿…多生动啊…只怕这话本子七宝城已经人手一本了!
独孤博就是,艺术源于生活嘛…
议事堂重新恢复了表面的秩序,长老们继续汇报,只是那汇报声里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憋笑)。古榕瘫回椅子里,虽然没再狂笑,但那嘴角咧到了耳根,时不时还神经质地抽搐两下,显然脑补得正欢。
嗯…剑气凝灯,逆流而上…这倒真是剑叔能干出来的、不讲道理又…嗯…挺有意思的事。至于那“云雨之欢”的灯谜…宁风致优雅地抿了口茶,压下喉间再次涌上的痒意。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那卷话本往自己手边挪了挪,压在一叠厚厚的宗门卷宗下面。
看来等剑叔和灵华游历归来,这七宝琉璃宗怕是要被这“话本余震”掀翻好一阵子屋顶了。宁风致指尖在卷宗上轻轻敲了敲,心情莫名地…很是不错,剑叔还……挺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