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长安,总是被连绵的细雨笼罩。我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破败的沈府门前,看着朱漆大门上剥落的漆皮,还有门楣上那块蒙尘的“状元及第”匾额,心头泛起一阵酸涩。
三年前,父亲作为当朝御史大夫,因弹劾权倾朝野的丞相李林甫结党营私,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斩于闹市,沈家一百七十三口人,或被处死,或被流放,唯有我,因当时被父亲送往城外别院养病,侥幸逃过一劫。如今,我隐姓埋名,化名“阿微”,以浆洗缝补为生,只为暗中搜集证据,洗刷沈家的冤屈。
“姑娘,这沈府早就空了,里面杂草都快一人高了,有什么好看的?”旁边一个卖花的老婆婆见我久站不走,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收回目光,对老婆婆笑了笑:“只是路过,看这宅子气派,有些好奇罢了。”说完,便转身离开,沿着青石板路,朝着城西的浣衣局走去。
浣衣局是专为宫中宦官和低级官员家眷浆洗衣物的地方,活计繁重,工钱微薄,却因往来人多眼杂,最容易打探消息。我刚走到浣衣局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刘大将军,您这盔甲也太脏了,上面的泥渍都硬了,不好洗啊!”一个洗衣妇苦着脸,手里捧着一套厚重的玄铁盔甲,盔甲上还沾着不少泥土和血迹,显然是刚从战场上回来。
“洗不干净就多搓几遍!”一个低沉却带着几分憨直的声音响起,“本将军在前线杀敌,盔甲脏了不是很正常?你们赶紧洗,明日一早本将军还要穿呢!”
我心中一动,刘大将军?难道是镇守北疆的镇国大将军刘耀文?传闻刘耀文年少成名,十七岁便率军出征,屡立战功,为人正直勇猛,却性子耿直,不善权谋,在朝堂上常常被李林甫一党排挤。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或许沈家的冤屈有朝一日能得以昭雪。
我走进浣衣局,只见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年轻男子正站在院子里,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耐烦。他腰间佩着一把长剑,剑穗上的红缨随风飘动,正是刘耀文。
“阿微,你来了,快过来帮忙!”管事嬷嬷见我进来,连忙招手,“刘大将军的盔甲,你来得正好,你手巧,赶紧帮着洗洗。”
我应了一声,走上前,接过洗衣妇手中的盔甲。盔甲沉重无比,我刚一入手,就差点没拿稳。刘耀文见了,眉头一蹙:“你这小丫头,力气这么小,能洗干净吗?”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将军放心,民女定会洗干净。”
他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似乎在判断我是否真的能胜任。半晌,他才道:“好,那本将军就等着。若是洗不干净,仔细你的皮!”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阵马蹄声。
旁边的洗衣妇们纷纷议论起来:“这刘大将军,真是个直肠子,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谁说不是呢,不过听说他在战场上可厉害了,上次击退匈奴,就是他带着士兵冲在最前面的。”“可惜啊,这么好的将军,却不被丞相待见,处处受排挤。”
我默默听着,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我打来热水,用皂角仔细擦拭着盔甲上的泥渍和血迹。盔甲上的每一道划痕,都像是在诉说着战场上的厮杀与惨烈。我一边洗,一边思索着如何才能接近刘耀文,让他相信沈家是被冤枉的。
夜幕降临,我终于将盔甲洗干净,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管事嬷嬷见了,满意地点点头:“阿微,你果然能干。这盔甲明日一早就要给刘大将军送去,你明日就亲自跑一趟吧,正好也能得些赏钱。”
我心中一喜,连忙应下:“多谢嬷嬷。”
第二日一早,我将晒干的盔甲仔细叠好,用一块青布包好,前往刘府。刘府位于城东,是一座不算奢华却十分大气的宅院。我刚走到门口,就见刘耀文正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准备出门,他今日换了一身常服,青色锦袍,腰束玉带,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儒雅。
“将军,您的盔甲洗好了。”我走上前,将盔甲递给他。
刘耀文接过盔甲,打开一看,见盔甲被洗得锃亮,连缝隙里的泥垢都被清理干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你这小丫头,手还挺巧。”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我,“赏你的。”
我没有接银子,而是抬起头,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将军,民女不要赏钱,只求将军能听民女说几句话。”
刘耀文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哦?你有什么话要跟本将军说?”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将军,民女知道您为人正直,一心为国。三年前,御史大夫沈知远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处死,沈家满门蒙冤,民女恳请将军查明真相,还沈家一个清白!”
刘耀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沈知远?你是沈家的人?”
“民女是沈知远的女儿沈微。”我坦然承认,“当年父亲被冤杀,沈家遭难,民女侥幸存活,三年来一直隐姓埋名,只为寻找证据,洗刷家族冤屈。将军,我父亲一生忠君爱国,绝不可能通敌叛国,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刘耀文沉默片刻,看着我,语气复杂:“沈御史的案子,当年是由丞相李林甫亲自审理,证据‘确凿’,陛下已经下了定论,岂是说翻就能翻的?你一个小女子,竟敢妄议朝廷大案,就不怕惹祸上身?”
“民女不怕!”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只要能为父亲和族人洗刷冤屈,就算粉身碎骨,民女也在所不辞!将军,我知道您与李林甫一党素来不和,您若是能帮我,不仅能还沈家清白,还能打击李林甫的势力,为朝廷除害!”
刘耀文看着我,似乎在权衡利弊。半晌,他才道:“你有什么证据?若是没有证据,空口无凭,本将军也帮不了你。”
“我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知道,当年父亲弹劾李林甫的奏折,还有一些与李林甫勾结的官员的书信,都被藏在御史台的档案库中。只是御史台由李林甫的人掌管,我根本无法接近。”我连忙说道,“将军,只要您能帮我拿到这些证据,就能证明我父亲的清白!”
刘耀文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御史台守卫森严,而且档案库的钥匙只有李林甫和御史台御史大夫才有,想要拿到证据,难如登天。不过,本将军可以试着帮你打探一下消息。你先回去,日后若是有机会,本将军会派人找你。”
我心中一喜,连忙对着刘耀文深深一揖:“多谢将军!民女定当感激不尽!”
“不必多礼。”刘耀文摆了摆手,“你记住,在事情没有办成之前,不可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包括你的身份。李林甫为人阴险狡诈,若是被他知道你的存在,定会对你不利。”
“民女明白。”我应道,心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或许,刘耀文真的能帮我洗刷沈家的冤屈。
离开刘府后,我回到浣衣局,继续做着浆洗衣物的活计,只是心中多了一份期盼。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边留意着朝堂的动向,一边等待着刘耀文的消息。
这日,我正在浣衣局里洗衣,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我抬头望去,只见一群官兵簇拥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走了进来,正是李林甫的亲信,御史台御史张诚。
张诚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洗衣妇们,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带着几分审视:“你就是阿微?”
我心中一惊,强作镇定:“回大人,民女正是阿微。”
“跟我走一趟吧,丞相大人有要事找你。”张诚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我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我的身份暴露了?还是刘耀文那边出了什么事?我强压下心中的慌乱,问道:“不知丞相大人找民女有何要事?民女只是一个普通的洗衣妇,怕是帮不了丞相大人什么忙。”
“少废话!”张诚身后的一个官兵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丞相大人的话,你也敢违抗?快走!”
我被官兵强行拉着,走出浣衣局,心中满是不安。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但我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能放弃,一定要为沈家洗刷冤屈。
来到相府,张诚将我带到一间偏厅,便转身离开。偏厅内布置奢华,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我站在厅中,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李林甫为何要找我。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个身着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面容阴鸷,眼神锐利,正是当朝丞相李林甫。
“你就是阿微?”李林甫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回丞相大人,民女正是。”我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听说你近日与刘大将军走得很近?”李林甫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威胁,“你一个小小的洗衣妇,怎么会认识刘大将军?你们之间,到底在密谋什么?”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李林甫竟然知道我见过刘耀文。我定了定神,说道:“丞相大人误会了,民女只是帮刘大将军洗过盔甲,并无其他往来。刘大将军身份尊贵,民女只是一个普通的洗衣妇,怎敢与他密谋什么?”
“误会?”李林甫冷笑一声,“本相可不信什么误会。刘耀文素来与本相不和,如今他与你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来往,定是没安什么好心。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接近刘耀文,有什么目的?”
我知道,此刻若是承认自己的身份,定会必死无疑。我咬了咬牙,继续隐瞒:“丞相大人,民女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洗衣妇,家乡遭了灾,才来长安讨生活,并无其他身份。至于刘大将军,民女真的只是帮他洗过盔甲而已。”
李林甫盯着我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假。半晌,他才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本相就只好用自己的方式让你说了。”他拍了拍手,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立刻走了进来,“把她带下去,好好‘审问’一下,本相相信,她会说出实话的。”
侍卫们应了一声,就要上前抓我。我心中一急,转身就想跑,却被一个侍卫抓住手臂,按在地上。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耀文带着一群士兵冲了进来。
“李丞相,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相府私设刑堂,审问无辜百姓!”刘耀文怒喝一声,目光如炬,直逼李林甫。
李林甫脸色一变,随即恢复镇定:“刘大将军,这是本相的家事,与你无关,你凭什么闯进来?”
“家事?”刘耀文冷笑一声,“阿微是本将军的人,你审问她,就是不给本将军面子!今日,本将军必须带她走!”
“你敢!”李林甫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刘耀文,你不要太放肆了!这里是相府,不是你的军营!”
“本将军放肆又如何?”刘耀文说着,上前一步,一把将我从地上扶起,护在身后,“李丞相,你若是再敢为难阿微,休怪本将军不客气!”
李林甫看着刘耀文,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士兵,知道今日若是强行留下我,定会与刘耀文发生冲突。他权衡片刻,冷哼一声:“好,刘耀文,今日之事,本相记下了。你带着她走吧,不过,你最好管好你的人,别让她惹出什么乱子!”
刘耀文没有理会李林甫,带着我转身离开了相府。走出相府大门,我才松了一口气,刚才的一幕,真是惊心动魄。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我对着刘耀文深深一揖,心中满是感激。
刘耀文看着我,眉头紧锁:“你怎么会被李林甫的人带走?是不是你暴露了身份?”
“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今日我正在浣衣局洗衣,张诚突然带人来,说李林甫要见我,还问我与将军的关系。我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可他似乎并不相信。”
刘耀文沉默片刻,道:“看来李林甫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你继续留在浣衣局,太过危险。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府,暂时住在刘府,等风头过了再说。”
我心中一动,住在刘府,不仅能避开李林甫的迫害,还能更方便地与刘耀文商议洗刷沈家冤屈之事。“多谢将军,只是这样会不会给将军带来麻烦?”
“麻烦?”刘耀文笑了笑,“本将军在战场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李林甫那老狐狸不成?你放心,有本将军在,定不会让你出事。”
看着刘耀文自信的模样,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或许,在这乱世之中,他就是我唯一的依靠。
来到刘府,刘耀文将我安排在西跨院的一间厢房里,还派了一个名叫春桃的侍女照顾我的起居。春桃性子活泼,很快就与我熟络起来。
“阿微姑娘,你不知道,我们将军可好了,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严肃,可对我们这些下人可好了。”春桃一边为我整理床铺,一边说道,“上次有个士兵在战场上受了伤,家里又穷,将军还亲自出钱为他治病呢。”
我听着春桃的话,心中对刘耀文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这样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定不会坐视沈家蒙冤而不管。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在刘府安心住了下来。刘耀文每日都会来看我,询问我的情况,还会跟我讲一些朝堂上的事。我知道,他是在帮我熟悉朝堂的局势,为日后洗刷沈家冤屈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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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