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亲启：
见字如面。
承乾，当你拿到这封信时，或许我早已不在人世，你且莫悲，莫念，这样的结局对我来便是最好的解脱。
承乾，这许多年来，你我相争相斗，刀光剑影，血痕累累。
我恨过你，恨你十三岁那年就想置我于死地的眼神，恨你不知我无意与你夺嫡争权，恨你视我为唯一的对手，唯一的敌人，恨你倾尽所有心机、权谋、阴狠毒辣，不顾兄弟情谊只为清扫我对你前行障碍，恨你生来为刀我为石。
可是如今我又不恨你了。花萼相挥，棠棣同馨，昨夜大雨相摧我竟做了这样的美梦。那时你我尚在母后膝下承欢。你尚懵懂，我亦未识权谋滋味。御花园春光正好，你踮着小脚，费力攀折下那枝开得最盛的桃花，笑嘻嘻地硬塞进我怀里，花瓣拂过脸颊，带着阳光暖意。更记得一次我偶感风寒，恹恹卧榻，你悄悄从自己那份点心里省下最甜的桂花糕，揣在怀里焐热了，献宝似的捧到我眼前，那眼神清澈见底，毫无机心……
原来，我们并非生来便是仇雠。
原来，在“太子”与“二皇子”这沉重如山的冠冕之下，你曾只是那个会追在我身后，脆生生喊着“二哥”的小小承乾。
所以怎么会一直恨……我早来为你二哥，你也才不过十几岁出头。
三弟……这声呼唤，隔了多少年刀剑风霜，此刻出口，竟觉陌生又酸楚。这些迟来的清醒，如同尖锥刺入肺腑，痛彻心扉，却已无药可医。回首半生，我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所求不过一席立足之地，不过是……活着这样最简单的愿望。为此，我执刀在手，不惜割伤所有靠近的人，包括你，更包括我自己。
罢了罢了……此间种种，已非言语所能承载，更非一句“悔之晚矣”可以勾销。我的死是我唯一还能为你做和偿还的事情，在此还提前预祝你早日完成心中大计。
最后还望你谨记：那至尊之位，世人眼中煌煌如日，于我辈而言，实乃世间至寒至苦之枷锁。我穷尽一生未能挣脱，反被其吞噬。龙椅如烙铁，非大智大勇、至纯至真之心，不可承其重，亦难守其恒。承乾，你既已在其位，愿你能挣脱这樊笼的诅咒，莫要让它最终也焚尽你心底尚存的那点温热。若你……若你终有一日能真正握住那权柄，盼你能……让这巍巍宫墙之下，少一些像我这般被权欲所困、最终面目全非的可怜人吧。
至于我身后……尸骨不必归葬皇陵，寻一清净山野，一抔黄土覆之，足矣。碑上无需名讳，只刻“迷途之人”四字，便是对我一生最恰切的注脚。箱箧中尚存几卷少时你我胡乱涂鸦之作，画的是御苑花鸟，题的是稚嫩诗句……望你闲暇时偶尔翻看，或许……或许能记起紫藤架下，曾有两个不知愁滋味的孩童身影。
信写至此，我也该告别了。此身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唯愿黄泉路上，孟婆汤够烈，能洗去此生所有不甘、怨怼，以及……最后那一点点不敢言说对你的愧怍。
见信即焚。
李承泽绝笔。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