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是某个凉爽的初秋来的。她烫着一头橘黄色的长发，看似不经意的斜刘海总能恰好遮住她的右眼，像黄昏时隐约的藏匿着的太阳。我找不出其他形容词形容绘里。漂亮？太俗了； 明艳？太单薄了。而时髦一词，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她引领着镇子所有青少年的时尚风潮，却成了让家长唾弃的人。
天天化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一头黄毛一看就是大城市混不下去才回来吃家底的！
绘里开了一家理发店，即使很冷清，但那透明的玻璃却能隔绝外界的蜚语。我常在店门外来回踱步，模糊地观察绘里的一举一动。我最喜欢她笑，她的笑像是包蕴万千的暖阳，是流着蜜的。我太想和绘里说话了。她简直像件艺术品。长久而来，绘里终是发现了我。我背过身准备逃离，却被绘里叫住。
她用涂得黑长的指甲招引我过去，接着说：我看见你好几次啦，进来坐会儿。她露出了我那求之不得的笑。
我透过她的碎发清晰地看到那黑水晶般的眸子。我忍不住说：你的眼睛好漂亮。
我抹了眼影，你要试试吗？绘里又露出那招牌的微笑。
我不好意思，但还是兴奋地点了点头。
绘里修长的手捏着眼影刷沾了些灰色的粉末，接着让我闭上眼睛。她手法娴熟，软和又厚实的眼影刷在我眼皮上拍呀拍。绘里靠得很近，温润的鼻息拂在汗毛上，我不禁有一种痒痒的，暖暖的奇妙体验。化妆粉有一股很香的味道，它调动我的毛孔大口呼吸，气味比花圃的花更诱人。我会趁绘里沾粉时微微睁开眼，细细看看绘里的样子，转过头时又急忙闭上，像玩一场单方面的捉迷藏。
绘里化得很好，我摸了摸眼皮，细腻光滑。此后，我常偷跑来找绘里，只是聊聊天也很舒服。绘里会沉默着听我讲完琐事后蹙一下眉，讲到开心事时不出声地微笑。她不会指责我的口无遮拦，只是笑。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她像天边的云，树林的鸟，她纵观万物，不受干扰，她总是在岸上的。
绘里送了我一个巴掌大的眼影盒，让我自己化着玩玩。我除了将它啪啪地开合也没做过别的了。某一天，绘里要走了。她只告诉了我一人。她要进城打拼。是啊，绘里是自由的，她不能也不会被这个小小的镇子束缚。我牵着绘里的手走到镇子尽头的十字路口。绘里的手温热的，我的骨头却是冰的。
绘里在车上招手让我回去，而我一直看着那辆车直到不见踪影。绘里橘黄色的头收回去了，太阳落山了。
绘里黑长的指甲在我手上留下了一排月牙般的印子，粉粉的，嵌到肉里去的。
绘里，你是太阳，你是月亮，你总是在岸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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