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融化的清晨,画室的暖气总带着点潮意。我把临摹用的画布钉在画架上时,凯莉正对着手机里的双人肖像照片出神,指尖在屏幕上反复描摹那纠缠成藤蔓的签名——左边的“安”字收笔像片银杏叶,右边的“宁”字捺脚卷着朵小小的紫花,和老画室窗台上的共生花一模一样。
“你说这签名是不是后来补的?”她用铅笔在速写本上拓着纹路,炭粉簌簌落在驼色围巾上,“就像我们给老画室速写补的那层雪,看着是新的,其实早就在心里盘了千百遍。”
美术馆的临摹室比想象中暖和。穹顶的天光透过玻璃天窗洒下来,在双人肖像画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我站在画前数签名的藤蔓结节,突然发现某片“叶子”的脉络里藏着个极小的“冬”字,笔锋和凯莉妈妈在颜料管上写的名字如出一辙。
“快看这个。”我碰了碰她的手肘,她的呼吸突然顿住,睫毛在画布上投下的影子轻轻发颤。画中穿驼色大衣的女生领口别着枚胸针,是片银杏叶形状,边缘的磨损痕迹和去年在老画室捡到的那片完全吻合——当时凯莉说要做成书签,却被我不小心掉进松节油里泡成了半透明。
临摹到第三小时,凯莉突然把画笔扔在调色盘里。钴蓝色的颜料溅在画布的天空处,像凭空炸开的烟花。“他们肯定也为了颜色吵过架,”她指着画中男生袖口的颜料渍,那抹钛白里掺着点不该有的赭石,“你看这蹭脏的地方,跟你上次把石膏粉蹭我围巾上一模一样。”
管理员大爷抱着个旧画框从储藏室出来,木框边缘的铜钉生了层薄锈。“这是当年画这幅画的学生留下的,”他用布擦着玻璃罩,“说是没画完的草稿,你们要看看不?”
草稿上的天空原本用的是群青,后来被人用刮刀刮掉,重新涂上了钴蓝,刮痕里还残留着群青的碎屑。凯莉突然笑出声,指着草稿背面的便签——“宁说群青太冷,要换成钴蓝,像她围巾的颜色”,字迹和签名里的“安”字是同一个人写的。
“跟我们抢钛白那次简直一模一样。”她把脸埋在围巾里,声音闷闷的,“你非要用钛白混赭石画铁轨,我说该用柠檬黄提亮点,结果吵到整栋楼都听见。”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临摹室,在地板上拼出块暖金色的光斑。我发现画中女生的手套里露出半截画笔,笔杆上刻着极小的薰衣草图案,和我那支被磨得温润的狼毫笔刻痕分毫不差。凯莉突然拽着我往老画室跑,雪水在帆布鞋底下咯吱作响。
老画室的门锁早就换了新的,但凯莉说她知道后窗的插销松了。翻进去时,帆布包蹭掉了窗台上的积灰,露出底下刻着的字——“安的群青,宁的钴蓝,混在一起才是天空”,旁边画着两个交握的手,指尖各捏着半块钛白颜料。
“是他们!”凯莉的指尖抚过刻痕,积灰被蹭掉的地方露出新鲜的木色,“去年我们吵架时,你在这里刻‘钛白该加松节油’,我非要刻‘直接用才够白’,现在看来,早就有人替我们试过了。”
收废品的大爷正好在楼下整理麻袋,看见我们从后窗探出头,突然举起个铁皮盒:“是不是你们要找的?昨天在老画室墙角捡的,里面全是颜料管。”
铁盒里的牡丹红颜料管比上次捡到的那截长些,管身上的名字被磨得只剩个“莉”字。凯莉突然捂住嘴,指着管尾的缺口——那是她去年削铅笔时划的,当时还气呼呼地说“要留着当证据,证明是你撞的我”。
“我妈肯定来过。”她把颜料管贴在脸颊上,冰凉的塑料壳渐渐有了温度,“她说老画室的颜料不能浪费,要留给需要的人。”
暮色漫进老画室时,我们在画架背后找到了个暗格。里面藏着本日记,最后一页夹着张美术馆门票,日期是七年前的初雪,和我们今天去的日子一模一样。票根背面写着:“今年的雪不够白,明年带钛白颜料来,给画里的天空补点光。”
凯莉突然拉着我往美术馆跑,说要给那幅双人肖像补笔颜料。管理员大爷笑着打开门,看她用最小号的狼毫笔,蘸着我们新调的钛白,在签名的藤蔓上添了片小小的叶子。
“现在完整了。”她退后两步,看那片新添的叶子在天光里泛着微光,“就像我们的画,缺了谁的颜色都不行。”
回去的路上,雪又开始下了。凯莉把那截牡丹红颜料管塞进我的帆布包,说要和我的薰衣草画笔放在一起。雪粒落在她的发梢,这次我没让它化掉,而是轻轻拈下来,放进装鹅卵石的铁盒里——说不定明年春天,真能长出会开花的颜料,一半是她喜欢的钴蓝,一半是我偏爱的群青,在阳光里缠成藤蔓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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