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画室的窗玻璃结了层薄冰,凯莉用指尖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我抱着刚烧开的热水瓶进来时,正撞见她把那截牡丹红颜料管泡在温水里,塑料管壁上的褶皱慢慢舒展开,像朵被唤醒的花。
“大爷说颜料管冻硬了就泡温水,”她用镊子夹起颜料管轻轻挤压,管尾的缺口渗出点暗红的膏体,在瓷盘里晕开,“你看,还能用呢。就像老画室的暖气片,看着锈得厉害,烧起来照样暖烘烘的。”
画架上的双人肖像临摹稿已经有了雏形。凯莉非要在女生的围巾上加道钴蓝的纹路,说“这样才像我妈织的那条”。我调钛白时,发现她偷偷往我的调色盘里挤了点柠檬黄,石膏像的高光突然亮得像窗外的冰棱,带着点不刺眼的暖。
“系主任刚才来电话,”我用刮刀把两种颜料混出柔和的米白,“说美术馆要办‘未完成作品展’,让我们把老画室的速写也送展。他还说,那幅双人肖像的作者留了话,要找能看懂藤蔓签名的人,把最后片叶子画完。”
凯莉的笔顿在画布上,钴蓝颜料在女生的袖口洇开个小小的圆。她突然翻出那本从暗格找到的日记,指尖划过某页的字迹:“宁总说我的群青太冷,可她不知道,我偷偷在里面混了她喜欢的钴蓝,就像冬天的风里藏着春天的暖。”
“原来他们早就偷偷妥协了。”她把日记贴在胸口,声音带着点水汽,“就像我嘴上说不用钛白混柠檬黄,却每次都在你调色时假装看不见。”
午后的阳光把画室的地板晒得软软的。收废品的大爷扛着个旧画框进来,木框上的漆皮卷成了波浪形,里面嵌着块裂成蛛网的玻璃。“这是老画室的穿衣镜,”他用袖子擦了擦镜框,“当年那对画肖像的学生,总对着它调颜料,说镜子里的颜色才是真的。”
镜子背面贴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列着串颜料配方:“天空:群青7分,钴蓝3分,加针尖大的钛白”。凯莉突然抓起我的手往老画室跑,雪水在走廊里拖出两道并行的痕迹,像极了便签上并排写着的“安”与“宁”。
老画室的穿衣镜早就不在了,但墙角的砖缝里还嵌着点颜料渣。凯莉用小刀刮下点深蓝色的碎屑,在瓷盘里兑了点松节油,颜色慢慢晕成了温柔的蓝紫——正是日记里写的群青混钴蓝。
“他们肯定总在这里偷偷调颜料,”她指着墙面上模糊的手印,大小和我们的手掌差不多,“就像我们躲在画架后面分吃饼干,以为没人知道。”
管理员大爷抱着个铁皮箱来找我们时,美术馆的临摹室已经亮起了灯。箱子里是半盒没开封的钛白颜料,盒盖上的字迹被岁月浸得发乌,却能看清“留给能让雪发光的孩子”。最底下压着张照片,两个年轻人在老画室的雪地里勾着肩,女生手里举着支牡丹红,男生的调色盘里,群青与钴蓝正悄悄融在一起。
“这是安和宁的毕业照,”大爷的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宁后来成了美术老师,总说要把颜料留给‘眼里有光的学生’。她走的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就像今年这样。”
凯莉突然捂住嘴,照片里女生的围巾上,别着枚银杏叶胸针,和去年在老画室捡到的那片一模一样。我摸出帆布包里的半片银杏叶,放在照片上比对,边缘的缺口严丝合缝,像块被时光切开的拼图。
“是我妈。”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颜料管,“她总说年轻时在老画室丢过枚胸针,原来是留给我们了。”
暮色漫进临摹室时,我们在双人肖像的画框背后发现了个暗袋。里面是支用了一半的钛白颜料,管身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和凯莉帆布包里的鹅卵石铁盒上的绳子是同一种。挤出来的颜料还带着点温度,在调色盘里和钴蓝混在一起,像揉碎的星光落进了深海。
“明天把老画室的速写补完吧,”凯莉蘸着混好的颜料,在临摹稿的天空处添了笔,“加上这片钛白,雪就真的会发光了。”
回去的路上,雪又下了起来。凯莉把那支旧钛白颜料插进我的画筒,说要和我的薰衣草画笔做伴。经过老画室的后窗时,看见窗台上的温水里,那截牡丹红颜料管正慢慢舒展,管尾的缺口处,渗出的颜料在雪地里晕开小小的红,像粒埋在冬天里的种子。
我突然想起妈妈信里的话:“颜料会干,但心里的颜色不会。”就像此刻凯莉睫毛上的雪粒,落在我的手背上,没等融化就暖成了水——原来有些温度从来不需要刻意焐着,只要两个人的指尖碰在一起,就能从颜料管里,挤出整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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