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友

尽管不愿承认，但出租车上的暧昧误会和进入同一间酒店房间后的尴尬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趁着娃尔整理行李的时间，刘畅又简单地洗漱一遍，换好睡衣，将自己紧紧裹进被子里。

不知为何，现在连在娃尔面前换衣服都会让他感到不自在，明明曾经，他们是一起搓过背的交情。

刘畅闭着眼，试图忽略掉房间中的另一个人，尽量让自己入睡。可明明万分疲惫的身体，此时却像个别扭的小孩，无论如何都没有睡意。

他听到浴室传来的水声，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记忆里他健硕的身体……

最初的最初，娃尔还只是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青涩小孩子。

站在公司的会议室，还没长开的瘦瘦小小的男生被年纪都比他大的哥哥姐姐们围着，磕磕绊绊地做着自我介绍。

刘畅从他别扭的口音中，努力分辨出“库都斯江·艾尼娃尔”这几个字，又多耗费了数十个脑细胞记住了它们，转头开口却变成了：“弟弟，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娃尔露出整齐的大白牙，绽放出一个真诚的微笑：“谢谢畅哥。”

自我介绍结束，客套话也说尽，几人默默对视着，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刘畅尴尬地悄悄抠着桌角翘起的烫膜，暗自祈祷有人能打破这份沉默。

经纪人适时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今天两位新人刚到，我们给大家放一天假，你们可以去附近逛逛，熟悉一下环境，明天早上按时到公司上班。”

听到放假，原本安静的人们明显都雀跃了起来。

“还有，现在宿舍房间不够，委屈你们四个暂时两人住一间。过段时间我们找到新公寓了就搬家。”

只是那时的他们不知道，经纪人口中的“过段时间”，一过就是四年。

当然，这都是后话。

经纪人没有直接安排房间，而是让他们自己商量。

原本刘畅和另一个同事一人一间，而这次来的新人刚好与他是老乡，二人一拍即合，而刘畅和娃尔也没什么异议。

刘畅只是觉得，跟谁住都一样，一样的讨厌。

或许是独生子女的关系，又或许是从上小学开始就常常被他那不负责任的父亲一个人留在家，他渐渐习惯了独处，甚至爱上了这种感觉。

上大学后，刘畅还凭借着本地学生的优势，时常在学期中偷偷跑回空无一人的家住个几日。对他而言，远离人群是一种充电。

但他从未对外表现出来。

就像现在。

他和娃尔商量着先回宿舍安顿下来，再出门觅食，顺便带他逛逛杭州西湖——公司和宿舍都离西湖不算太远，大概二十几分钟的步行距离。

就这样，两个陌生人住进了同一间拥挤的卧室。像是廉价酒店的标间，房间里只有两张单人床和一个衣柜，因此他们连衣服都是挂在一起的。

好在二人的穿衣风格并不相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生过穿错衣服的情况。

娃尔带来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在刘畅的帮助下，他很快整理完东西，披了件外套，就一起出了门。

尽管是春末，但从西湖上吹来的风依旧带着凉意。

最开始，刘畅还会因为尴尬刻意找些话题，甚至对路过的每家街边店铺都要点评一二，但娃尔只是简单地应着，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后来刘畅发现，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来到环境完全不同的新城市，娃尔有些不自在。

他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右手搂住娃尔的肩，将他稍稍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指着斜前方的一家店铺说：“走，哥哥带你喝奶茶去。”

走进奶茶店，温暖的空调风扑面而来。

他带着娃尔越过点餐的柜台，向角落的一张桌子走去。

娃尔张了张嘴，却又将心中的疑问咽下。

刘畅拉着四肢僵硬的小孩在自己的同侧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将早已翻出的小程序下单界面递到他面前：“这家店我常来，可以直接在手机上点餐。为了保持身材，我一般只点零糖的，当然我觉得五分糖最好喝。”

他说着笑了笑，让娃尔先点，自己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盯着墙上的装饰画发起了呆。

娃尔做选择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要快。

拿回手机一看，发现对方只点了最基本的奶茶，甚至连珍珠都没加。

刘畅也没问，飞快地点上一杯自己常喝的茉莉奶绿，就下了单。

两人拿到奶茶后又在店里坐了一会儿。

这种时候，各自抱着手机，听着店里播放的流行歌曲，反倒不觉得尴尬。

但奶茶总有喝完的时候，肚子也总有饿的时候。

明明是出门觅食的，结果兜兜转转近一个小时，却还是没能吃上饭。

倒是聊起吃的，气氛就热络了起来。

他们很快就选定了一家当地的特色菜，边吃边怀念着家乡的美食，话赶话地，竟也一口气聊到了傍晚。

只是回到宿舍，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

刘畅还稍稍好些，在大学入住宿舍时，就已经经历过与完全陌生的人同住再渐渐熟悉的感觉。

可娃尔是第一次离开家。尽管性格开朗随和，但在夜色降临，二人准备洗漱休息时，还是尴尬地悄悄红了耳尖。

“那个……哥，我先去洗澡。”他趁刘畅还在玩手机，打了声招呼就往浴室冲。

刘畅不明所以地望向飞奔而去的背影，又将视线落回到手机上。

等他洗漱完，娃尔已经躺在床上，将被子蒙过头顶，不知睡没睡着。

刘畅好笑地扯了扯嘴角，轻声说了一句“我关灯了”，就啪的切断了电源，摸黑走向自己的床铺。

在睡着之前，他似乎隐约听到了隔壁床传来小声的说话声：“晚安，畅哥。”

但他半梦半醒地听得不真切，第二天醒来只当是自己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