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雷梦杀并非没有察觉。
只是方才一番话已将学堂规矩、大考关键与利害关系尽数点明，他有意留出些空隙，好让二人慢慢消化其中关节。
一时间，饭堂内的喧嚣似被悄然拉长。
不知从何处漫进来的暖风，轻轻裹着周遭的人声，也吹进了百里东君心中，那份方才被点醒的好胜心，正随着这暖意愈发坚定。
青笙早已放下碗筷，修仙者本就辟谷，无需依靠凡俗饭食果腹，她此刻仍静坐于此，不过是在等百里东君吃饱罢了。
百里东君一番思索后豁然开朗，心中郁结尽散。
他当即站起身，面向雷梦杀郑重地握拳拱手，语气满是感激：“多谢雷师兄指点，此前是我想岔了。
一心只想着如何在大考里压过旁人，满脑子都是输赢，却忘了这江湖从不是只论本事的地方，就连咱们这看似安稳的学堂，也藏着规矩底线与暗涌的利害。
先前我只觉得规矩是束缚，利益是旁门，如今才明白，若连这些都看不透、守不住，哪怕境界再高，怕也走不长远，更遑论在大考里站稳脚跟。”
他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时，指节泛出一抹浅粉，倒衬得那双手愈发莹白如玉。
额前碎发被堂内暖风轻轻拂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曾蒙着几分迷茫的桃花眼，此刻彻底褪去雾色，亮得像淬了星子，清明里还透着少年人独有的澄澈。
颊边梨涡浅浅陷着，冲淡了几分郑重，反倒添了些不谙世事的鲜活。
他本就生得清俊挺拔，一身月白长衫衬得身姿如松，此刻眼底亮着通透的光，连带着握拳拱手的动作，都少了几分刻意的拘谨，多了几分少年公子的洒脱灵动，活脱脱一副“少年白马踏春风”的明朗模样。
“若不是师兄今日把话说透，我怕是还在执念里钻牛角尖，往后说不定要栽大跟头。
这份提点，我记在心里了。接下来我定先沉心摸透学堂规矩，理清利害关节，再好好打磨应试的本事，绝不负师兄这番苦心！”
他这副坦坦荡荡知错就改的模样，倒让雷梦杀愣了好一会儿。
原以为这心高气傲的少年总要拧着些劲儿，没成想通透得这样快，眼底那点少年人特有的莽撞褪去后，只剩纯粹的清明，倒显得格外招人疼。
雷梦杀回过神，当即伸手扶起他的手，指腹带着习武人特有的薄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唇边漾开一抹温厚的笑意：
“那么见外干什么？自家师兄，本就该多帮扶着些。这点提点算不得什么，你能听进去、能想明白，比什么都强。”
百里东君郑重地点了点头，唇角扬起抹如沐春风的笑。
那笑意清浅又透亮，衬着他眉眼间未褪的少年气，倒比堂外春光更显鲜活动人。
这一幕落在一旁静坐的青笙眼中，倒让她心头微微一动。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思绪悄然飘回数月前的剑冢：
那时他还陪着舅舅立在青石道上，心思纯得没沾半分江湖浊扰，哪像如今，眼底虽仍存着少年澄澈，却多了几分经事后果断的光。
她本想在心里叹一句“时间过得真快啊”，哪料念头刚落，这话竟直接从嘴里冒了出来——
她倒忘了，这凡尘界根本没有腹语一说，心里的话根本就藏不住，便会直白地落进旁人耳里。
百里东君本就留意着青笙这边的动静，这声感叹刚飘进耳，他便抬眼望了过来。
桃花眼带着几分疑惑的亮光，语气里满是少年人的关切：“怎么了，阿笙？你说什么时间过得真快？”
青笙指尖攥了攥茶盏沿，瓷面的凉意没压下心头那点懊恼，她悄悄抿了抿唇。
唇角还带着方才失言的热意，又怕百里东君瞧出端倪，只飞快垂眸拢了拢袖角，再抬眼时语气已归了平淡，还故意清了清嗓音掩过微滞：
“无事。你可是吃好了？若吃好了，我们便走吧，这里人多，实在太过吵闹。”
百里东君听见她这么说，当即点了点头，尾音轻轻拖出个“噢”字。
心里还悄悄琢磨着“原来阿笙是嫌吵”，嘴上已干脆应道：“我已经吃好了，我们直接走吧。”
话音刚落，三人便一同起身。
邻桌学子投来的异样目光像细针似的扫过，他们却半点没在意，径直往门口走。
可刚走出几步，身后议论的声响就漫了过来，比他们在时还大些，字句里的好奇与揣测缠在耳边。
雷梦杀走在最后，听得那细碎声响，忍不住失笑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想见李长生却寻不到踪迹，困在这学堂里又无甚可做，一时之间，百里东君只觉浑身没劲，挨着青笙并肩站着，随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青笙忽觉袖角一轻，当即回头望他，明亮的眼眸里缀满了疑惑。
"怎么了。"
“阿笙，你那儿可有新奇玩意儿？实在太无聊了。什么都做不得，学堂大考又在五日之后，这五天困在里头出不去，可怎么熬啊"
他罕见地垂了肩，连往日里亮堂堂的模样都淡了几分。
目光落向远处天空，夕阳早沉了大半，只剩霞光缠着云絮漫开，那火烧云红得似要燃起来，明明晃得人眼晕，他却半分赏玩的心思也无。
青笙瞧他这蔫头耷脑的模样，倒动了心思。
想带他去见些新奇玩意，也算让他瞧瞧修仙界的手段。
毕竟先前测过，他灵根本就出众，这般好的根骨，总不能一直闲置着。
一个模糊的计划，也渐渐在她心里有了眉目。
青笙指尖悄悄蜷了蜷，目光掠过百里东君耷拉着的肩头，声音放得轻缓：
“也不是全然没好玩的，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跟我去。”
这话刚落，百里东君瞬间直了腰，方才那点蔫气像被风吹散了似的，桃花眼亮得惊人：“有什么不敢的？阿笙你别卖关子，到底是什么地方？”
雷梦杀走在旁边，见他这副瞬间活过来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你啊，方才还愁眉苦脸，一听见‘好玩’俩字就精神了。”
青笙没接话，只抬手指了指饭堂外的西侧，指尖落在远处那抹青灰檐角上：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便注意到那边似乎有个凉亭，石桌石凳都齐整，倒十分适合下棋。”
“啊？可我不会下棋啊！”
方才还亮着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百里东君重新耷拉着脑袋，语气里满是泄气，“也就小时候见师父下过几局，我自己连棋子怎么走都搞不清。
我就会琢磨点酿酒的法子，下棋这事是真没辙"。
一旁的雷梦杀倒像是有了主意，伸手攀上百里东君的肩膀，指腹轻轻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开口道：
“我记得小师弟倒会下棋，他那儿八成有棋具，我去给他借一副来。”
见百里东君还耷拉着眉梢，他又拍了拍少年的后背，语气带着几分爽朗：“不会也无妨啊！我也没正经学过，到时候咱们俩对着棋盘琢磨，就算下得乱七八糟，总比在这儿干坐着发呆强，权当给这无聊的日子添点乐子。”
“再说了，还有月笙师妹呢。”
雷梦杀说着，目光转向青笙，唇角勾着抹了然的笑意，轻轻拍了拍百里东君的肩。
青笙顺着话头自然点头，语气轻快：“棋具我这里也有，不用麻烦小师兄了。
那就劳烦雷师兄先带着东君去凉亭等着，我回住处取来，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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