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幻境的静谧中悄然滑过,夜风裹着棋阵散出的微凉气息,轻轻掀动青笙垂落的袖口。
她原本半倚在竹制躺椅上,眼帘轻阖似在养神,忽觉空气中多了丝异样,不是幻境里微风,而是股带着暖意的气流,正从远处慢悠悠漫来。
青笙睫毛轻颤,猛地睁开眼,手撑着躺椅扶手坐直,目光瞬间投向气流来的方向。
远处那缕气流若有若无,裹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灵韵,不等她细辨轨迹,便已飘到百里东君与雷梦杀身侧。
两人指尖按在冰凉的棋盘上,气流竟自发缠上他们的指节,顺着指缝悄悄钻进体内。
青笙看着两人眉梢不自觉舒展的模样,显然毫无察觉,眉尖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躺椅边缘的竹纹,凝神思索片刻后,才缓缓松开了紧抿的唇。
自她渡劫失败落进这凡尘界,怪事便没断过。
随身空间里,为救她自断狐尾的九尾天狐白衍,毫无征兆地出现,狐耳还耷拉着显露出几分虚弱;
连空间本身都似活了过来,自发诞生出简单的规则之力,灵泉池、无边无际的灵兽森林。
更遑论她本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给百里东君测了灵根,竟发现他有修仙资质,百里东君还是罕见的火灵根,能轻松入修行之门。
这些事早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如今连这向来灵气断绝的凡尘界,都开始弥漫起这般纯粹的灵韵。
她心下疑云渐生,闭上眼,指尖掐了个敛息诀,将一缕极细的神识缓缓向外探去。
当神识刚漫过一米时,她心口猛地一缩,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从前在南诀家里,哪怕只是悄悄运转半分灵力,都会引来天道的雷霆惩戒,电光劈在周身的刺痛感至今清晰。
可等了片刻,周身只有夜风拂过的轻响,连半分雷霆威势都没有。
她按捺住眼底的诧异,嘴唇轻轻的扯了一下,又试着将神识往前延伸了些,那缕神识竟像无拘无束的游丝,在空气中自在游走,始终没触到任何天道约束。
青笙目光紧紧凝在灵气飘来的方向,指尖缓缓松开,索性让那缕神识顺着灵气轨迹追去。
此刻没了雷霆威势的束缚,神识竟如挣脱枷锁般顺畅游走,不过片刻功夫,便不知不觉向外延伸出几百米,连远处隐在夜色里的楼阁飞檐。
檐角垂着的铜铃、窗棂上雕刻的缠枝纹,甚至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都能透过神识清晰感知到,仿佛她正亲自站在那处眺望。
神识追着灵气越走越远,穿过几条寂静的街巷后,前方突然浮现出一片巍峨的轮廓。
竟是凡尘界的皇宫,那缕灵气泛着莹润的白光,像坠了星子的银丝,在墨色的夜色里悠悠往前蔓延,径直朝着皇宫飞去。
红漆宫墙高逾数丈,在暗夜里泛着沉郁的光泽,墙根爬着些半枯的藤蔓,被夜风一吹,影子在墙上晃得像鬼魅;
墙顶覆着的黄瓦虽蒙了夜色,却仍能瞥见边角雕刻的龙纹残影,龙鳞的纹路在微光里隐约可见,连飞檐翘角都透着股压人的威严,仿佛要将夜色都撑起来。
灵气轻飘飘翻过宫墙,连值守侍卫腰间的佩刀都没惊动。
青笙的神识也紧随其后探了进去,宫内一片漆黑,只有巡夜侍卫手中的灯笼晃着微弱的光,昏黄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尘埃,映得殿宇廊柱上的彩绘斑驳模糊。
那些画着山水花鸟的漆色早已剥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头,透着股陈旧的沧桑。
空旷的庭院里静得厉害,只有风声掠过宫檐的呜咽,像有人在暗处低声啜泣,青笙的神识触到那股沉郁气息时,竟也觉得心口发闷。
那些雕梁画栋间似还凝着千年的冷意,混着过往无数魂灵的气息,透着股说不出的肃穆与阴森。
毕竟这座皇宫里,曾埋过太多无名的尸骨,连夜色都似比别处更沉,压得人心里发紧。
而那缕白光却毫不在意这股阴森,径直朝着深处的主殿飞去,连殿门前值守的卫兵都未曾察觉。
他们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却连灵气的影子都没看见,只当是夜风掠过,轻轻皱了皱眉便又恢复了笔挺的站姿。
越靠近主殿,青笙的眉头便拧得越紧,指节不自觉攥起。
殿宇上空竟隐隐浮着层淡金色光晕,那光晕像一层薄纱,裹着股凛冽的龙威,带着天家血脉独有的威慑力,哪怕隔着老远,都能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瞬间断定,这里定是皇帝的居所。
自古真龙天子身负天命,龙威不容侵犯,寻常人连靠近殿门都难,可谁能想到,那缕灵气竟偏偏是从这最威严的地方漫出来的。
她暗自松了口气,指尖又补了个敛息诀。
自己的神识早已隐去所有修仙者的气息,凡俗之人哪怕修为再高,也绝无可能察觉;
这凡尘界里,怕也只有天才榜上那些感知力异于常人的人,或许能隐约觉出几分不对,却终究摸不透这异样的根源。
念头未落,神识已跟着灵气飘进了主殿。
殿内果然气派非凡,梁柱上缠着鎏金的龙纹,龙爪张扬,龙鳞清晰,在微光里泛着冷冽的光泽。
地面铺着的汉白玉地砖被打磨得光滑温润,映着殿顶垂下的宫灯残影;四周的墙壁挂着大幅的山水画,画轴是暗红色的紫檀木,透着股厚重的贵气,处处都透着皇家的威严与肃穆。
神识悄无声息地漫过殿外执守的太监与侍卫。
太监们垂着手,眼观鼻鼻观心,连眼皮都不敢多抬,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侍卫们身着铠甲,手按刀柄,站姿笔挺得像棵松树,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接着又穿过垂落的明黄帘帐,帘帐上绣着精致的云纹,被夜风轻轻吹得晃了晃,露出里头的身影。
入目的便是一道身着明黄常服的身影,那是位中年皇帝,面容方正,鼻梁高挺,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脸上没留下多少皱纹,只眼角有淡淡的细纹,衬得他眉眼间更凝着常年身居高位的严肃。
他正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龙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奏折,眉头紧紧蹙着,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奏折边角,指节都微微泛白,不知是见了何等棘手的奏报,连呼吸都比平日沉了些,胸口微微起伏着。
帘帐旁立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头发已有些花白,头戴绣着暗纹的帷帽,手捧着柄乌黑的拂尘,拂尘的流苏垂到腰际,始终弯腰低眉顺眼地侍立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随时等着听候皇帝的差遣,不敢有半分逾矩。
整座大殿静得厉害,只有皇帝偶尔翻动奏折的细微声响,“哗啦”一声,在空旷的殿宇里格外清晰,将肃穆的气氛衬得愈发浓重。
不过让青笙松了口气的是,那缕灵气竟与皇帝毫无关联。
它轻飘飘地绕过皇帝的身影,连他手边的茶杯都没碰,径直朝着他身后的内殿飞去。
青笙的神识紧随其后,只见内殿的门扉没关严,留着一道小缝隙,灵气像有了意识般,灵巧地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她心头微讶,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好奇,也跟着将神识探了进去。
里头竟不是寻常的寝殿,而是个隐蔽的暗格。
暗格的入口藏在书架后面,书架上摆着的都是些陈旧的典籍,书页早已泛黄,连书脊上的字都模糊不清。
暗格内部不大,四壁蒙着厚厚的灰尘,角落还结满了蜘蛛网,蛛丝层层叠叠,连带着些细小的枯叶,显然许久无人踏足,透着股陈旧的岁月感。
灵气顺着暗格往前飘了几米,青笙的神识也随之望去,入目的瞬间,她瞳孔微微一缩,不由得凝神。
暗格中央的石台上,竟放着一颗足有手掌大小的白色珠子,那缕莹润的灵气,正是从珠子里源源不断地漫溢出来,像水汽般裹着珠子,在暗格里缓缓流动。
她似有若无地“走上前”,眉头微蹙,指尖虚悬在半空,细细打量着这颗透着奇异灵光的珠子。
那颗珠子表面泛着柔和却明亮的莹光,将暗格照得亮堂堂的,连壁上积尘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可她没心思留意这些,目光落在珠子上时,心底竟莫名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
像是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她,让她忍不住想将珠子吸入体内,连指尖都隐隐发颤,指腹泛起细微的麻意,恨不得立刻伸出去将它攥在掌心。
那股渴望来得突然又汹涌,她的呼吸都乱了半拍,胸口微微起伏着。
“不对!”
青笙猛地回神,使劲摇了摇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只觉脑壳一阵昏沉,眼前似蒙了层薄雾,连神识都有些不稳。
那股被蛊惑的冲动竟还在往上涌,像藤蔓般缠着她的心神,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她的理智。
她连忙凝神,在心底默念清心诀,指尖掐了个稳固神识的印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才勉强压下那股异样的吸力。
这珠子绝非寻常灵物,竟能隔着神识影响她的心神。
可指尖传来的灵气触感不会错,那分明是修仙界才有的纯粹灵韵。
青笙心头疑云更重,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凡尘界连寻常灵气都稀缺,怎会藏着这样一颗能自主散出灵气的灵珠?
她盯着珠子看了半晌,满心都是解不开的疑惑。
她抬眼望了望暗格封闭的顶,厚重的木板将外界彻底隔绝,既瞧不见外头的天色,也感知不到半点天道的动静。
先前没了雷霆惩戒已是反常,如今连灵珠的来历、天道的意图都成了谜,她站在原地,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这凡尘界的水,比自己想象中要深得多。
青笙不再犹豫,指尖虚凝的力道骤然收紧,径直朝着那颗泛着灵光的灵珠探去。
掌心刚触到珠子的瞬间,便觉一股温润的凉意顺着指尖漫开,她没半分迟疑,反手将灵珠攥紧,手腕一翻便将它扔进了随身空间。
可就在灵珠消失在暗格的刹那,异变突生。
她探入暗格的神识竟像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拽住,没等她反应过来,便顺着灵珠消失的轨迹猛地向后扯,连带着她的心神都晃了晃。
这股吸力来得又快又急,完全不似她往日自主收回神识时的从容,反倒像有双无形的手,将她的神识硬生生拽回了体内。
直到神识彻底归位,青笙才缓过神来,抬手按了按发沉的太阳穴,眼底满是诧异。
这灵珠竟能主动牵引她的神识,看来它的玄妙,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深。
青笙轻轻呼出一口气,胸口的沉闷感随之一散。
她直起身,指尖在身前虚划一圈,将竹制躺椅、散落的灵果盘还有先前取出的物件一股脑收进储物袋,袋口收紧时只余一道细微的灵力波动。
做完这些,她又低头看了眼百里东君与雷梦杀,两人仍闭着眼,呼吸匀净,显然还在消化灵气。
她望着空中的巨大棋盘,棋子仍维持着对弈的模样,想来二人醒来后也用不上了,便抬手一道灵力裹住棋盘,连带着棋子一同收进袋中。
只是这幻境依着先前的感应,还要持续半刻钟,这点时间,足够二人消化体内的灵气与幻境中的感悟了。
青笙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在原地盘膝坐下,周身散出淡淡的灵力屏障。
她得在这儿为二人护法,免得有意外打扰。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储物袋边缘,她心里满是对灵珠的好奇,只盼着两人能早点醒,自己也好赶紧进空间研究那珠子的玄妙。
可转念一想,近来的谜团又涌上心头。
突然重现的九尾狐白衍、自发诞生规则的随身空间、凡尘界出现的灵珠,还有莫名收敛威势的天道……
她越想越觉得混沌,连条理都理不清,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透着说不出的神秘,仿佛有什么更大的局在等着自己。
尤其想到方才——收躺椅、裹棋盘、布灵力屏障,她分明动用了灵力,可往常只要泄出半分便会劈落的雷霆,竟自始至终没露面。
夜空依旧是墨沉沉的,连丝电光的影子都没有,只有夜风卷着草木的凉气擦过指尖。
这种反常的平静,比直面雷霆时的刺痛更让她心头发紧。
天道何时变得这般“纵容”?
这不是恩赐,反倒像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将她笼在里头,连呼吸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