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光阴转瞬即逝,凉亭幻境中的两人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周遭凝滞的幻境气流都似跟着轻轻晃了晃。
最先有动静的是百里东君。
此前萦绕在他周身的那层淡淡灵气,本就与青笙所持的灵珠有着旁人不知的隐秘关联。
此刻灵珠虽已被青笙稳妥收入种植空间,他体内先前吸纳的灵气却早已攒得足够充盈。
正顺着四肢百骸的经脉缓缓游走,像溪流汇入深潭般,与他在凡尘界苦修多年的境界根基渐渐相融。
忽然,一股强横的气息从他体内稳稳漫开,那道困了他许久的境界瓶颈…
竟如同春日里被温水化开的薄冰般,悄无声息地碎裂开来。
这可不是简单的境界跃升,而是先稳稳迈过自在地境、又顺势直冲逍遥天境的突破感,比他此前停驻的金刚凡境要强出太多。
这股力量绝非凡尘界寻常侠士的境界可比,流转间带着能撼动人心神的力道,连凉亭檐角垂着的木槿花瓣都被震得轻轻颤动,一片接一片打着旋儿落下。
百里东君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先快速扫过体内通畅流转的经脉,随即抬手轻轻捏了捏拳,指骨间传来清晰的“咔嗒”脆响。
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攥在掌心,让他眼底不由自主泛起笑意,原本就带着几分狡黠的狐狸眼,此刻亮得像落了星光。
“居然就这么突破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裹着浓得化不开的不可思议,握着拳的手还在因为激动微微发颤。
掌心残留的力量灼热感太过真实,可从自在地境一跃到逍遥天境的跨度,实在快得像场不真切的幻梦。
他忽然顿住动作,眼睫不由自主地轻轻颤了颤,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关键线索,目光越过凉亭雕着花纹的木栏,朝着远处那抹立在风里的浅粉色身影望过去。
风掀起少女的裙摆,带着淡淡的草木香飘过来,连带着他心底压着的疑惑也轻轻晃了晃。
方才那股莫名出现、帮自己稳稳冲破瓶颈的奇异力量,会不会和阿笙有关?
另一边,青笙早察觉到两人周身的气息渐渐平稳,知道他们离苏醒不远,便提前抬手掐了个散境诀,将笼罩着凉亭的幻境打散。
随着她指尖那抹淡青色灵光一闪,周遭朦胧的幻境虚影瞬间像潮水般褪去。
先前用来保护二人的透明结界也化作细碎的光点,悠悠然消散在空气里,三人的身影骤然从幻境中脱离,落在了真实的凉亭地面上。
青笙没去打扰即将醒来的两人,脚步放轻,随意找了处离他们稍远的石阶坐下。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绣着的淡竹纹样,目光落在远处叠着青苔的假山、还有几竿挺拔的柏竹之间,眉头轻轻蹙着。
似在仔细回想方才灵珠在皇宫里出现的异动,那时灵珠明明该处于沉寂状态,却莫名散了灵气出来,实在奇怪。
几乎是她刚坐稳的瞬间,百里东君便先睁开了眼,而凉亭另一侧的雷梦杀也紧接着苏醒过来。
雷梦杀刚睁开双眼,还没完全看清周遭的景象,便先清晰感受到体内涌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那股力量顺着经脉往四肢冲去,让他眼底瞬间迸出惊喜的光。
他猛地握紧拳头,只觉浑身的力道快要溢出来,连指节都捏得发白。
或许是力量来得太突然,他下意识便将拳头往身前的凉亭石板上砸去!
“轰!”
一声巨响炸开的瞬间,百里东君才刚反应过来不对,连“小心”的提醒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雷梦杀的拳头已经结结实实砸在了石板上。
他心下一紧,瞬间起身,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借着力道往远处飞快奔去,堪堪避开了飞溅而来的木屑与碎石块。
那些碎石伴着震耳的巨响炸开,凉亭的青石板地面被硬生生砸出一个碗口大的洞。
旁边支撑着凉亭顶的木柱也应声断裂,“咔嚓”一声砸在地上,整座凉亭失去支撑,轰然倒塌下来,转眼便成了一地残垣断壁。
巨大的声响不仅传遍了这片凉亭区域,甚至震得远处的食堂都微微颤动了几下。
不少正在食堂吃朝食的学子被响声惊动,纷纷放下碗筷,探着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炸了?”
“听动静像是雷师兄的力道啊!他又在练功?可这次动静怎么这么大!”
“我的天,你们看那边?!凉亭都给砸塌了啊!地上还那么大个洞!”
“欸?凉亭旁边那姑娘是谁啊?长得真好看……”
“还有那新来的师弟!刚躲得好快啊,居然没被碎石砸到,挺厉害啊!”
凉亭的废墟之中,雷梦杀看着自己脚边那个黑漆漆的大洞,又转头看了眼化为碎木、散了一地的凉亭。
先是愣了几秒,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
“这……实在没控制好力道,没想到突破后劲儿这么大。”
现已是天将未亮的卯时,晨雾还裹着几分沁人的凉意,书院朝食处已飘起热粥的暖香。
不少学子捧着粗瓷食碗,指尖刚触到碗沿的温意,正要低头啜饮,一声震耳的巨响突然炸开,惊得众人手一抖。
那动静来得猝不及防,瞬间搅乱了晨间的静。
碗勺相撞的脆响、粥汤泼洒在青石板上的哗啦声、还有学子们低呼的声音混在一起。
众人纷纷搁下碗筷,揉着惺忪的睡眼往声响处赶。
只见不远处的凉亭塌了大半,青灰瓦片碎了一地,碎石与木屑裹着尘土散在周遭,原本平整的石板地面还陷着个黑黢黢的大洞。
雷梦杀站在废墟中央,手还攥着拳,只一个劲地挠着头。
百里东君则立在几步外,白衫袖口沾了点溅到的灰,指尖还下意识掸了掸。
远处穿浅粉色衣衫的姑娘也望着这边,却没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只望着远处发呆,倒不像是来看热闹,更像在琢磨别的事。
百里东君原本没把砸塌凉亭当回事,习武之人初得新力,力道失准本是常事。
可这会儿见半书院的人都围了过来,顿时有点不自在。
有踮着脚往洞里探头的,有对着断成两截的木柱指指点点的,连端着食盘的杂役都站在人群后张望,耳尖不由得悄悄发烫。
他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废墟上,悄悄往雷梦杀那边挪了挪,压着声音道:
“你倒说说,这下该怎么收场?”
雷梦杀僵在原地,看着塌成一堆木石的凉亭,手还维持着挥掌的姿势,脸上满是无措。
这要是在练武场,哪怕拆了半座练武台,都能说是突破境界时力道没收住,还能落个“天赋卓绝”的称赞。
可这凉亭挨着学子早读的花廊,木槿花瓣混着碎木屑散了一地,连石桌都裂了道缝,怎么看都像是闯了祸。
他挠了挠头,正想找百里东君商量怎么收拾,眼角却瞥见不远处的月亮门动了动。
糟了!
准是那几位爱凑热闹的夫子!
果不其然,没等他挪步,就听见李夫子的声音飘过来:
“哟,这大清早的,凉亭怎么还‘塌’得这么热闹?”
跟着就是王夫子的笑:“我看呐,是有人突破境界太急,把掌力撒错地方咯!”
雷梦杀赶紧迎上去,挠着后脑勺编了个理由:
“是我刚才跟百里东君试招,运功时真气没控住,力道收晚了……”
话还没说完,张夫子就摆了摆手,眼尾扫过那堆废墟: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年轻人练劲正盛,赶紧找杂役房的人来收拾了,别挡着学子们路过。”
倒是赵夫子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下次突破境界找个宽敞地儿,再这么下去,咱们学院的凉亭都要不够塌了!”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走了,倒没半分要追究的意思,雷梦杀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就拉着百里东君去叫人搬木头。
百里东君和雷梦杀扛着挑绳、木板匆匆从杂役房折返。
一路上雷梦杀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学堂里的趣事,可百里东君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飘向不远处那个始终安静的身影。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雷梦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讲得口干舌燥,你倒好,魂都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百里东君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我、我只是觉得阿笙有点奇怪,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阿笙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雷梦杀听百里东君这么说,也顺着他的目光往青笙那边扫了眼,随即咂咂嘴。
“嗨,月笙师妹性子本就安静,不爱凑热闹。"
半个月的相处,他们几个早已知晓彼此的性子,闻言百里东君点了点头不在多言,只是时不时看一眼青笙。
两人扛着工具往凉亭废墟走,刚靠近就听见杂役张叔的大嗓门:
“你们俩小子可算回来了!这堆碎木石得赶紧清,等会儿学子们要去花廊早读,别挡着道!”
雷梦杀赶紧应着,放下木板就抄起挑绳:“张叔您放心,我俩跟您搭把手,正午前准清干净!”
说着就弯腰去捆地上的碎木,刚一使劲,指腹就被木刺扎了下,他“嘶”了声,随手甩了甩手指。
百里东君正蹲下身帮着拾掇碎石,眼角余光瞥见青笙忽然动了。
她终于从石阶上站起来,脚步轻轻巧巧地往废墟这边走,浅粉色的裙摆扫过地上的草叶,却没沾半点尘土。
“阿笙,你也来帮忙?”
百里东君抬头问,话刚出口就见青笙摇了摇头,她走到离碎石堆半步远的地方停下。
目光落在一块沾着青苔的断石上,指尖微微抬起,淡青色的灵光在指缝间闪了闪,那块断石竟自己轻轻飘了起来,稳稳落在了杂役车旁。
一旁的杂役张叔顿时惊呼起来:"哎呦喂,这石头怎么自己飞起来了?!!"
杂役张叔的惊呼声还没落下,青笙指尖的淡青色灵光又轻轻晃了晃。
那堆散在地上、连两个壮小伙都得合力搬的碎木石,竟像被无形的手托着似的,一块块腾空而起,顺着她指尖指引的方向,稳稳当当落进杂役车的木斗里。
木屑没溅起半分,连沾在石缝里的青苔都没掉几丝,不过盏茶的功夫,原本堆得像小山似的废墟,就只剩个黑黢黢的石板洞留在原地。
雷梦杀捏着被木刺扎红的指腹,眼睛瞪得溜圆:“月笙师妹,你这……这是啥本事啊?比老师教的轻功还厉害!”
青笙收回手,灵光顺着指缝隐去,只轻轻摇头。
“不过是些控物的小术法,没什么特别的。”
百里东君听到这话恍然大悟:"是不是就和望城山的那个御物术一样的?"
青笙点了点头:"确实可以这么说"。
她所使的控物术,原是凭自身灵力缓缓裹缠住物件,那灵力如轻丝绕体般将物件妥帖笼住,再以灵韵催动,让物件循着心意移动的灵术路子。
可望城山的法子却大不一样,是靠修习出的真气凝在掌心,再以真气包裹物品,借真气的浑厚力道牵引着物件动?
一凭灵力、一赖真气,驱动的根本不同,术法的本质自然也全然不一样。
不过说到底,只要能让物件按心意动起来,眼下倒也不必纠结那许多不同。
青笙已然有空,百里东君与雷梦杀早按捺不住心头疑问,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开口问清楚。
先前在幻境里、让他们浑身滞涩尽消的温软气息,到底是什么来头。
可话到嘴边,又都顿住了。
那气息来得蹊跷,多半与青笙的隐秘有关,万一问得唐突,触了她不愿提及的事,反倒不妥。
两人一时都没了声响,只默默站在一旁。
杂役张叔推着装满碎石的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渐远了,周遭只剩晨间的微风拂过草木的轻响。
再看百里东君与雷梦杀,两双眼睛亮闪闪地望着青笙,眼珠还时不时悄悄转两圈,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是满肚子话堵着,却没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