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如注,沿着破旧的石板路汇聚成细流,冲刷着泥土。一个瘦弱的男孩独自跌跌撞撞的行走在郊外泥泞的小径上,身上单薄的衣服已被撕裂,露出斑斑血痕。他的嘴角沾着一抹干涸的血迹,在雨夜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似乎有些黑影从他身边掠过,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周围偶尔响起几声怪异的动静,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是因为过于疼痛,还是太过恐惧?
一脚踏进泥泞,他顿时失去平衡,身体一歪便摔倒在地。惊恐之中,他紧紧护住怀中的花束,心中反复默念:不可以,绝不能把它们弄脏,绝对不能!尽管他竭尽全力试图站起身来,腿上仍在流血的伤口却剧烈的疼痛着,反复尝试无果后,他突然很想哭。经过漫长而艰难的努力,他最终挣扎着站了起来,可那束花却已经凌乱不堪,几乎凋零。
他一遍遍用雨水清洗着花瓣。
终于,它干净如初了。
可是它依然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时间要来不及了…”
男孩紧抱着怀中的花,步履蹒跚地继续前行。腿上的剧痛几乎让他失去了知觉,但他仍咬紧牙关,坚持着不让自己的脚步停下。脸上的水珠不断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绝对不能迟到。
终于,他在一座墓碑前停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拭去墓碑上的斑斑污渍,随后轻轻将那束黄玫瑰置于墓前。接着,他静静地倚靠在墓碑旁,伸出手臂抱住了它,他低语呢喃着
“妈妈…生日快乐…”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男孩静静地依偎在墓碑前,他想和妈妈多呆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他好累、好痛、好想妈妈…雨滴混合着眼泪滑落脸庞,他那双疲惫的眼眸渐渐变得模糊,直至最终合上,眼前一片漆黑。在意识即将消散的那一刻,一个微弱的愿望在他心底悄然绽放——或许,这样就能再次见到妈妈了吧?
他做了一个美梦。
在梦中,没有人将他逼至墙角欺凌殴打,没有人用最戏谑的口吻斥他为怪胎,更没有人嘲笑他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梦境中的每一人都是如此温柔善良,尤其是梦中的他,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幸福,梦里,他有妈妈,一个会轻柔地抚摸他发梢的妈妈,一个会每晚为他讲述温馨的故事的妈妈,一个会给予他无尽温暖与爱意的妈妈……
一个,有温度的妈妈。
“醒醒。”
他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小心地挪动身体,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痕都已被妥善处理,疼痛感大大减轻。床畔,一位白发男子静坐,那人身着一袭蓝色华服,衣袍上点缀着几点斑驳的污迹,好像是在为他疗伤时所留……
“先…先生…谢谢你。”
话音刚落,他垂下眼帘,梦醒了啊…所有的美好瞬间化为乌有。果然,那只是场梦而已……或许唯有在梦境之中,他才能寻觅到那份短暂而虚幻的幸福吧…
“你叫什么名字?”
约瑟夫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男孩抬眼望去,被那双如湛蓝泉水般清澈明亮的眼眸所吸引,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眼前这个男人,仿佛神祇一般,成为了他迄今为止所见过最为动人心魄的存在……
“伊、伊索·卡尔… ”
“你好,卡尔小先生,我是约瑟夫。”
伊索的目光所及,是那张宛若神祇般的面容上绽放出的微笑,如此摄人心魄,令他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失色。
约瑟夫…他名字很好听。
“谢谢你,约瑟夫先生。”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郊外睡着吗?”
约瑟夫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软软的,手感出奇的好。
这么可爱,不怕被恶狼叼走吗?
“我……”
伊索静静地沉思着,心中反复权衡着告知真相的重量与意义。将真相告诉一个救了自己命的人,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吧……
“昨日是我母亲的生日,我去陪她过生日。”
“母亲?”
约瑟夫回忆着,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他是在一处偏远的山沟中发现了这个孩子。山腰间确实散布着几座孤零零的坟茔…所以,这个小东西是被大雨冲下去的?
真的命硬啊…
“卡尔。”
“先生?”
“我救了你,还照顾了你一整夜。”
约瑟夫笑吟吟的迎上他不断逃窜的目光。
“你要怎么报答我?”
伊索心中一慌,下意识地试图躲避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然而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眼前人的目光仿佛带有魔力,总是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伊索的脸色愈发绯红,仿佛下一刻便要在那炽热的注视下蒸发殆尽。
“先生…你别这样…”
约瑟夫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这么容易害羞啊?
“我不怎么在家,所以,你留下来替我打扫家务吧。”
“好…好的…”
既然他无家可归,亦无亲人可依,倒不如留在这位救命恩人的身边。恩人愿意收留他,这份善意,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芒,让他感到久违的温暖。
“很好,就这么说定了,我的小男仆。”
在往后的日子里,约瑟夫果然如其所言,鲜少现身家中。每当晨光初现,伊索睁开惺忪睡眼时,约瑟夫已悄然离家;而夜幕低垂,伊索忙碌完一日家务沉沉睡去之际,仍不见其归返。即便如此,伊索依旧坚持每日准备两份餐食,生怕约瑟夫先生忽然归来无食可进。随着时间流逝,他对约瑟夫先生的好感日益加深,那份温文尔雅的关怀令伊索心生暖意。
他会细心温柔的关怀他,他会为他寻来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他会陪他一起去祭奠母亲,他会偶尔挑逗他让他叫主人,他会在他害怕时将他揽进怀里轻声安慰,他说他会一直在,自从妈妈离开后,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个会为自己庆生的人…
那天,他如往常那样收拾好一切,做好晚餐,静静等待着他的归来。
等待似乎漫长无边,窗外的雨滴连绵不绝,每一颗都敲打着伊索的心扉,唤起了他内心深处的记忆——那日,他也是在这样的雨中,踏在为母亲庆生的路上。此刻,随着雨声渐次紧密,伊索心中的不安亦随之愈发膨胀,直至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望向窗外的黑暗。
终于,钟声响了第二十二下,门外传来沉重的敲击声。
他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打开门的那一刻,一个身影重重砸在他的身上。
“先…先生?”
他慌极了。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伊索竭尽全力,将约瑟夫连拖带拽地移到了床上。约瑟夫的鲜血染红了伊索的双手,那触目惊心的红色沿着他的指尖蔓延,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每一声细微的滴答都仿佛重锤敲击在伊索的心头,令他痛不欲生。他咬紧牙关,强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近乎自欺欺人地轻声呢喃:
“你会没事的…”
伊索拧干湿毛巾,小心翼翼擦拭着约瑟夫面颊上的血迹和污渍。
床上的人静静躺着,毫无生息。
“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伊索面无表情的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他看到。
约瑟夫那一头原本纯白无瑕的发丝,如今已化作灰白相间的渐变之色。一对毛茸茸的但带有缺口的狼耳悄然出现在他的头顶,而身后,则拖着一截血迹斑斑的断尾。从那残存的部分不难想象,它曾经定是条何等漂亮的尾巴。
伊索将他面目全非的衣物褪下,将他全身擦拭干净 。
在这过程中,他始终面无表情。
直到他终于将眼前人整理的仿若完好如初。
可他依旧毫无生息。
就像那束花一样,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它凋零的事实。
他的眼泪瞬间决了堤。
“你是…妖怪对吗?”
“那你…一定会没事的对吗?”
“你教我的…伤口我处理好了…”
“你答应过我的…”
“你答应过我你会一直在的…”
“约瑟夫…我好害怕…”
“你醒过来好不好…我好害怕…”
“我真的好害怕…”
无人回应。
他的声音几近崩溃。
“骗子!”
“你骗我…”
夜色无声,世间无情。
这世界上幸福的人有很多很多,为什么不能多他一个?
这世界上痛苦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为什么偏偏选中的是他?
深林中有座破败的小屋,屋内却分外整洁,明显有人经常打扫。
带着口罩的青年将一束黄玫瑰置于馆前,他静静的看着棺材中那张十几年未曾变化的容颜。
“这是第九十九束玫瑰了,约瑟夫先生。”
伊索低声轻语。
“生日快乐,先生。”
他静静靠在棺前,就像那时候靠在他母亲墓前那样。
“我很想念你…”
大雨还在下,伊索渐渐睁开了眼睛,他是疼醒的,他看到的,是他母亲的墓碑,一切都是十几年前的样子。
“是…梦吗?”
他察觉到自己手中似乎握着什么。
那是一张照片。
上面映着一张熟悉的笑颜。
他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照片。
是梦吗?
“约瑟夫先生…”
“小先生,你在叫我吗?”
伊索愣愣的看向雨中那道身影。
是幻觉吗…?
直到他跌跌撞撞的扑进那温暖的怀抱。
不是幻觉…
是真的…
约瑟夫先生…
约瑟夫紧紧的将伊索抱在怀里。
“我们约好的,我一直在。”
时间回溯了,那代价呢?
谁会在意?
只要他在身边,就让这故事无限轮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