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粥

所有的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分不清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

粥粥摸着墙往上爬，指甲抠进斑驳的墙皮里，带出点潮湿的霉味。十三楼的感应灯三天前就闪得像濒死的心脏，物业说要等下周才有人来修，现在整栋楼的人都得在这片昏暗中摸索。她的出租屋在顶层，每次加班回来都得经历这场漫长的攀爬，今天尤其累，手里的帆布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里面装着刚从便利店买的速食粥——她总觉得胃里空落落的，像有个洞在往里吸风。

钥匙插进锁孔时，她听见屋里传来轻微的响动。不是小偷，这扇门的锁芯是她特意换的C级锁，转动时发出的“咔嗒”声比一般锁要钝重得多。更像是……什么东西从厨房的方向挪了过来，拖着湿漉漉的裙摆，在地板上蹭出细碎的摩擦声。

粥粥推开门，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冰箱的指示灯在黑暗里投出一道冷幽幽的光。她换鞋时踢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块沾着米粒的纱布，散发着淡淡的馊味。

“又煮多了？”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厨房喊了一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荡出回音。

没有人回答。但灶台上的砂锅还温着，揭开盖子时，白粥的热气扑面而来，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粥粥舀了一勺，米粒煮得糜烂，抿在嘴里却有点发涩，像是掺了没洗干净的沙土。她皱着眉把粥倒进下水道，水流旋转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有人在底下小声啜泣。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了。

每次她加班晚归，灶上总会留着一锅煮好的白粥。有时是温热的，有时已经凉透结了层膜，偶尔还会混着些奇怪的东西——上次是半根带血的头发，上上次是指甲盖大小的碎骨头。

粥粥不是没想过报警，但警察来了也只能检查门窗，最后归结为“可能是你自己忘了”。她也问过邻居，三楼的老太太支支吾吾地说，半夜总听见她家有勺子刮锅底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像在刮骨头”。

今夜的粥似乎格外不同。她刚把砂锅放进水槽，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像是熬化的冰糖混着桂花。这味道不是从厨房来的，而是从卧室飘过来的。

粥粥握紧了手里的水果刀——那是她每晚睡觉前都会放在床头的。卧室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昏黄的光，像是老式台灯的光晕。她推开门的瞬间，心脏猛地攥紧了。

她的梳妆镜前坐着个女人。

背影很纤瘦，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用根银簪挽着，正对着镜子梳头。镜子里映出的脸很模糊，像是蒙着层水雾，但粥粥还是认出了那双眼睛——眼尾上挑，瞳孔是浑浊的黄，像泡在水里太久的玻璃珠。

“你是谁？”粥粥的声音在发抖，刀尖却稳稳地指着那个背影。

女人没有回头，只是慢悠悠地把梳子放进镜前的瓷碗里。碗里盛着半碗清水，水面漂着几片干枯的桂花。她从碗里捞起什么东西，捏在指间对着灯光看，那东西泛着白森森的光，形状像极了人的指骨。

“粥粥长大了，”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水汽的黏腻，“都学会自己买粥喝了。”

粥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小时候住在乡下外婆家，每次她赖床不肯起，外婆就是用这种语气喊她吃饭的。“粥粥快起来，外婆给你煮了甜粥，放了冰糖和桂花呢。”

可外婆已经死了十年了。死在那个暴雨天，为了给高烧的她买退烧药，摔进了村口的池塘，捞上来时浑身浮肿，手里还攥着个空药瓶。

女人终于转过身。她的脸比记忆中要年轻得多，只是皮肤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刺眼，像是刚喝了血。她手里端着个青花碗，碗里的白粥冒着热气，上面撒着金灿灿的桂花，甜香几乎要把人溺毙。

“尝尝？”女人把碗递过来，指甲缝里卡着些暗红的泥垢，“跟小时候一个味道。”

粥粥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她看见女人的裙摆底下没有脚，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像是湿漉漉的水草在地上拖行。梳妆镜里的倒影开始扭曲，原本模糊的脸渐渐清晰——那根本不是外婆的脸，而是她自己的！只是镜中的“她”嘴角裂到了耳根，正咧着嘴对她笑，嘴里塞满了白花花的米粒，米粒间还嵌着碎牙。

“你不喝，外婆会难过的。”女人的脸开始融化，像被热水浸泡的蜡像，皮肤一点点剥落，露出底下青黑色的肌肉。她往前走了一步，碗里的粥晃出几滴，落在地板上，瞬间洇出深色的水渍，散发出腐肉的臭味。

粥粥转身就跑，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踝。低头一看，是一缕缕湿漉漉的头发，从门缝里钻出来，像蛇一样缠上她的小腿，越收越紧。她摔倒在地，水果刀“哐当”一声掉在远处，刀尖在灯光下闪了闪。

女人已经走到她面前，腐烂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你小时候最爱喝外婆煮的粥了，”她的眼球开始浑浊，有白色的脓水顺着眼角往下淌，“你说要给外婆养老，要天天煮粥给外婆喝……怎么忘了呢？”

粥粥的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女人掀开蓝布衫的前襟，露出空荡荡的胸腔，里面没有内脏，只有一个砂锅大小的黑洞，黑洞里翻滚着粘稠的白粥，粥里浮沉着些零碎的东西——半块手表，是她去年弄丢的；一枚纽扣，来自她前几天扔掉的衬衫；还有……一节带着红绳的指骨，那是外婆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她明明放在首饰盒里的！

“你看，”女人的声音变得尖利，像指甲刮过玻璃，“外婆把你的东西都收着呢。现在，该轮到你了。”

她抓起粥粥的手，往那黑洞里按。粥粥能感觉到滚烫的粥液裹着什么滑腻的东西缠上她的手腕，像是无数细小的舌头在舔舐。她拼命挣扎，却看见自己的手指正在一点点融化，变成白色的浆糊，混进那锅粥里。

甜香越来越浓，浓得让人作呕。粥粥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看见女人的脸彻底剥落，露出底下森白的颅骨，黑洞洞的眼窝里也盛满了粥，正一滴滴往下淌。

“乖，张嘴。”颅骨里传出外婆温柔的声音。

粥粥的嘴不受控制地张开，滚烫的粥灌进喉咙，烫得她食道像要裂开。她尝到了那股熟悉的腥甜，这次格外清晰——是血的味道。还有些硬邦邦的东西硌着牙，她费力地嚼碎，发现是自己的指甲。

窗外突然响起鸡叫，天快亮了。

女人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晨光稀释的墨汁。她最后看了粥粥一眼，嘴角似乎还挂着笑。“明天……外婆再给你煮粥。”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卧室时，粥粥趴在地板上，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梳妆镜前空荡荡的，只有那只青花碗还放在桌上，碗底沉着几片干枯的桂花，旁边散落着几粒沾血的米粒。

她挣扎着爬起来，冲到卫生间干呕，吐出来的只有些带着血丝的粘液。镜子里的她脸色惨白，眼角有两道血泪的痕迹，嘴角却残留着一丝诡异的甜。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公司的同事。“粥粥，你今天怎么没来上班？对了，昨天你说要带的样品呢？就是那个……装在玻璃罐里的，说是你外婆传下来的老冰糖。”

粥粥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突然发现嘴角的甜不是错觉。她抬手摸了摸嘴角，指尖沾着点暗红色的粘稠物，放在鼻尖一闻——是

糖混着血的味道。

这时，厨房传来“咕嘟”一声轻响。

像是锅里的粥煮好了。

粥粥缓缓转过身，看向厨房的方向。门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地面慢慢爬过来，拖着湿漉漉的裙摆，在地板上蹭出细碎的摩擦声。

这次，她好像听见了勺子刮锅底的声音。

咯吱，咯吱。

像在刮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