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广袤的祭坛上，祭司指挥着人抬上一口铜纹青雕四方鼎，四方鼎前摆上一张供桌，供桌上正正放着四杯玉酒，三柱清香，两双烛台，一匣珍宝。

我正想感慨一下齐国的豪奢铺张，却见许子离微蜷手指，在席桌上轻叩两下，发出笃笃两声。

我侧过头看他，问，“怎么了？”

“一会儿父王带众妃嫔祭拜完，你便跟着我走，记得站在我右边，到了祭坛上，我做什么，你跟着做什么。”说完他也侧过头来，我们两个相邻而坐，他一转头，我便直直撞入他的眼中。

他语气突然放缓了道，“听懂了吗？”

我浑身不自在非常，立时转头，状似不经意地说，“当然听懂了。”

我听见他的轻笑声，脸上一热，赶忙抬手捂住脸。

得亏这时齐王祭拜结束，带着众多妃嫔从祭坛上走了下来。

我起身，依言站在许子离右后侧，看着齐王身后那么多的妃嫔，我心头涌上了一点无端的难过，我知道齐国不比我大楚，我楚国虽不禁男子纳妾，但一般男子大都专一，不会纳妾，可在他们齐国，妻妾成群好似一点也不罕见。许子离如今还只是太子，可日后，他毕竟是要当皇帝的，到了那时，后宫佳丽三千之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像当今皇后这样的气度。

许子离看向我，好似看出了我内心在想什么，状似无意的说，“怎么，担心以后我也有这么多妃嫔？”

“才不是呢，”心思被看穿，我急忙辩解道，“我，我就是看陛下的手串好看。”

他却突然诡异的顿住了，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是。

我有些不明所以，刚想问上几句，他便收敛了异常，站起身来，走下席位。

我只好收回到了嘴边的话，也站起身来，两手微提着裙摆，目光一抬，看见许子离伸出手来，示意我扶着他的手。

我也没拒绝，将手放到他手上，缓步走下台阶。

我的目光不小心，看到了另一侧的夏衿虹，我的目光与她相遇，我看见她的眼神，我以为会从她的眼中看见滔天怒意，但其实她的眼里只余失望和说不出的空洞，凉透心底的那种失望，了无生意的那种空洞。

就好像大梦一生，千帆过尽，失去了最为珍视的东西一般。

许子离或许也反应过来了，但他只是一回头，夏衿虹却正好低下头，将脸上的表情尽数掩埋。

走下席位，见着一片广阔，不由让我想起我大楚河山壮阔来，那青山百脉，天蓝碧水，那高耸城堡，臣民朝拜，那千军万马，万年兴盛。

我心头又觉熟悉非常，好像在很久以前，我就看见过这样的画面，也是这样的无垠阔土，也是这样的山川浩荡，我站在这，我的眼前是大好的风景，我的身边是一个我想不起来的人。

白色的翩翩身影，如墨的长发飞瀑，是谁呢，为什么我就是...

“圣天初晋，万物福泽，为请天恩，齐太子众，跪！”随着祭坛上祭司一声令下，我们一行人次第跪下。由那祭司带头，一叩首，一洒酒，嘴中再念念有道一番什么天佑大齐，不过吧，我自然念得是天佑大楚。

待我们祭拜完毕，祭司便拿起桌上那一匣珍宝，朝那四方大鼎里扔去，随即一把大火，四方鼎在火中熠熠生辉。

因了站的近的缘故，那火势直起，好似要往我的脸上烧来，我甚至能清楚的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的额上都挂上了汗珠，着实被热的不行。

终于熬到那祭司喊“起”，我拉了裙摆，立时就想起身。

身后突然的一股冲力，将我往前一推，我只急着起身，丝毫没有防备，猝不及防，整个人直直往那熊熊燃烧的火上冲去。

这一瞬间太快，包括我自己在内估计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火舌仿佛即将舔到我的脸，我只觉炽热非常。

完了，这下轻则毁容，重则丧命。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痛感降临。

可出乎我意料，我腰上多了一股力，一只手绕过我的腰，将我整个人从嚣张的火焰前拉回人间。

那个人使的力道很大，拉的速度很快，我都能感受到我脸颊两侧清凉的风拂过。

然后我撞入一个结实的怀抱，然后一股很好闻的檀木香气萦绕在我的鼻尖。

劫后余生的感觉上泛，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回头一看，是许子离。

因为动作太急，他的胸膛还在上下起伏，我贴在他身上，几乎与他共振。他漆黑的眼眸里反射出火光熠熠，上翘的眼尾处水光粼粼。他眼底的脆弱与害怕，我看的分明。他的意气风发，全局在握，荡然无存。

“没事吧？”他气息不稳，语气里还是显而易见的担心。

我愣愣地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神情，我一颗心在胸膛中跳的飞快，一点都不正常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的耳边万籁俱寂，我只能看见他看我时的眼神。

里面是我不知来由，亦不愿深究的浓重情绪，我只觉得，我将要溺亡在这像深海一样的眼神里，我将要沉醉在这像深海一样的眼神里。

到底，是为什么？

我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这句话。

我的私心，使我甘愿溺亡，使我自甘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