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莱尔站在高塔的窗前,俯视着整个王城。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黑色的长袍在风中微微摆动,衣摆上绣着的暗金色纹路在余晖下若隐若现——那是王权的象征,曾经属于尼布甲尼撒,如今却披在他的肩上。
他手里握着一卷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国事汇报,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聚焦在文字上。墨水晕染开的字迹像是模糊的泪痕,而他的思绪早已飘向高塔的另一端——那个被囚禁的太阳。
"陛下,他又没有进食。"侍卫低声汇报,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
赫莱尔的手指微微收紧,羊皮纸的边缘被捏出褶皱。
"……随他。"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指节却泛着白,像是要把什么无形的东西捏碎。
侍卫退下后,赫莱尔独自站在窗前,沉默了很久。
窗外,王城灯火渐起,百姓安居乐业,街道繁华热闹。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马蹄踏过青石板的清脆声响,全都顺着风飘进高塔。这是尼布甲尼撒曾经治理的盛世,而现在,它属于赫莱尔。
——可为什么,他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修长的指节上戴着象征王权的蛇形戒指,冰冷的金属硌在皮肤上,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哥哥……"他低声呢喃,声音消散在风里,"你现在是不是恨透了我?"
尼布甲尼撒坐在高塔的囚室里,金色的长发散落肩头,曾经明亮的蓝眸如今黯淡无光,像是蒙了一层灰烬。
他望着窗外,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余晖将云层染成血色,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记忆里,他和赫莱尔也曾这样并肩坐在花园里,看着日落。那时候,赫莱尔还会笑着说:"哥哥,太阳落下去的时候,是不是就像你的头发一样漂亮?"
而现在呢?
——太阳依旧会落下,但再也不会有人这样问他了。
尼布甲尼撒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桌上放着的餐盘早已冷透,精致的点心纹丝未动。他不是不饿,只是不想接受赫莱尔的"施舍"。每一次吞咽,都像是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已经沦为弟弟的囚徒。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镣铐的勒痕,青紫色的淤血尚未消退。
"赫莱尔……"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咀嚼一片苦涩的叶子,"你究竟想要什么?"
深夜,赫莱尔推开了囚室的门。
月光从窗口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银色的分界线,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尼布甲尼撒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怎么,终于决定来杀我了?"
赫莱尔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走到他面前。
"你为什么不吃饭?"
尼布甲尼撒终于抬眸看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你觉得,我应该感激你的施舍?"
赫莱尔沉默了一瞬,随即冷笑:"你还是这么傲慢。"
"傲慢的是你。"尼布甲尼撒缓缓站起身,尽管被囚禁多年,他的脊背依旧挺直,像一把未折的剑。"你夺走了我的王位,我的自由,现在连我的生死都要掌控?"
赫莱尔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我只是……不想让你死。"
尼布甲尼撒笑了,笑声里带着讽刺。
"那你想要什么?我的忏悔?我的臣服?"他一步步逼近赫莱尔,直到两人几乎呼吸相闻。"还是说……你只是想证明,你比我更强?"
赫莱尔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他的声音终于染上了怒意,"就像以前一样!"
尼布甲尼撒怔住了。
赫莱尔的呼吸有些急促,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从小到大,你的眼里永远只有王国的未来,父王的期望,百姓的敬仰……而我呢?"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近乎咬牙切齿,"我只是你身后的影子,一个永远追不上你的弟弟。"
尼布甲尼撒沉默了。
许久,他才轻声开口:"……所以你囚禁我,就是为了让我只看着你?"
赫莱尔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尼布甲尼撒忽然觉得可笑又可悲。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赫莱尔的脸颊,就像小时候那样。
"赫莱尔……"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的温柔,"你早就赢了,何必还要执着于一个囚徒的注视?"
赫莱尔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烫伤一般。
"……你不懂。"
他转身离开,黑袍在风中翻飞,像一只折翼的乌鸦。
囚室的门再次关上,只留下尼布甲尼撒一人站在月光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上面还残留着赫莱尔肌肤的温度。
——原来,他们谁都没有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的。
第二天清晨,侍卫惊慌地冲进王座厅。
"陛下!他、他——"
赫莱尔猛地站起身,心脏几乎停跳。
"他怎么了?"
"他逃走了!"
赫莱尔愣在原地,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里带着疯狂和苦涩。
"……果然,你永远都不会为我停留。"
他缓缓坐回王座,手指抚过冰冷的扶手。
窗外,阳光依旧灿烂,照在王城的每一个角落。
——只是,再也不会有人站在他身后,笑着喊他"赫莱尔"了。
他猛地站起身,黑袍翻涌如夜,眼底的脆弱在瞬间冻结成冰。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刀刃,一字一句钉进空气里,"封锁王城所有出口,搜查每一寸土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跪伏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料:"陛下...如果百姓问起缘由?"
"就说..."赫莱尔抚摸着王座扶手上狰狞的蛇形雕饰,指尖划过毒牙的弧度,"有叛党劫走了前朝余孽。"
当侍卫仓惶退下后,赫莱尔独自站在露台上。晨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猩红的眼尾。城墙上已经响起急促的号角声,铁甲卫兵像潮水般涌向各个城门。
"你以为逃得掉吗?哥哥。"他对着虚空呢喃,仿佛那人就站在光影交界处,"这世上没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而你现在,是我的影子。"
最后一句话消散在风里时,他咬破了舌尖。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像极了童年那个雨天,他追着尼布甲尼撒的马车奔跑,摔倒在泥泞里尝到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