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绣着金线的纱帘渗入寝宫时,白念是被自己急促的心跳惊醒的。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身侧床榻早已空无一人,只余凹陷的枕头上几道褶皱证明昨夜并非幻觉。指尖触碰到的锦缎还残留着些许温度,混合着冷冽的松木气息——那是阿宝的味道。
“十条命都不够我赔的......”白念将脸埋进那方锦枕,丝绸面料冰凉地贴着她发烫的面颊。昨夜她竟在君王怀中酣然入睡,更可怕的是,朦胧中似乎有温热的触感落在发顶。这个念头让她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被角。
门外传来三声规矩的轻叩,霜儿的声音隔着雕花木门响起:“殿下可是醒了?”
白念慌忙坐直身体,锦被从肩头滑落,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进来。”她清了清嗓子,却掩不住声音里的一丝颤抖。
霜儿端着鎏金脸盆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行礼时嘴角噙着可疑的笑意。当发现白念正盯着自己,小侍女连忙低头,但眼角眉梢的雀跃怎么也压不下去。
“陛下吩咐,若殿下醒了,请移步东厅用早膳。”霜儿拧着浸满玫瑰露的丝巾,声音比平日轻快三分,“特意嘱咐说......”她突然卡壳似的顿了顿,耳根泛起红晕。
白念接过丝巾擦拭手指,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镇定:“陛下说什么?”
“说您昨夜......”霜儿的声音突然低得几不可闻,“辛苦了,让您多睡会儿,但早膳不能不用。”
丝巾“啪”地掉进银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白念的睡袍前襟。她瞪大眼睛,血色从脖颈一路漫到耳根,昨夜那些零碎的记忆突然在脑海中炸开。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啊?!
“陛下现在何处?”白念猛地站起来,差点带翻梳妆台上的珐琅首饰盒。
“议事厅接见边关将领。”霜儿连忙扶住摇晃的妆匣,取出一把象牙梳,“不过陛下说午时会回来陪您用膳。”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晚膳也是。”
白念僵在梳妆镜前,镜子映出她通红的脸和微微张开的唇。阿宝这是要把她拴在身边吗?镜中人突然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更衣吧。”她最终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妥协。
东厅的阳光比寝宫更盛,整面落地窗外是苍澜王宫著名的镜湖,水光将天花板的彩绘穹顶映得波光粼粼。白念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而入,却在看到餐桌旁的身影时猛地刹住脚步。
阿宝背对着她站在窗前,黑色军装礼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轮廓,金色绶带垂在身侧,随着他翻看奏报的动作微微晃动。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晨光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镀上柔和的轮廓,眼眸里竟带着几分白念从未见过的松弛。
“过来。”阿宝放下羊皮卷,指尖点了点身旁的座椅。
白念的膝盖突然有些发软。他分明穿着最正式的戎装,语气却比平日随意许多,甚至没用“孤”这个自称。这种微妙的违和感让她心跳漏了半拍,只能僵硬地挪动脚步。
“睡得如何?”阿宝在她走近时突然问道,同时伸手拉开椅子。这个过分体贴的动作让候在一旁的侍从瞪大了眼睛。
白念的指尖刚碰到椅背就触电般缩了回来:“很、很好,谢陛下关心。”她刻意用了最正式的敬语,试图在侍从面前筑起安全的距离。
阿宝挑了挑眉,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停留片刻,突然挥手屏退左右。当沉重的雕花木门合拢,他直接拿起银叉,从水晶盘中叉起一块淋着蜂蜜的松饼,递到白念唇边。
“尝尝。”他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让御厨给你新研制的配方。”
白念盯着眼前金黄的松饼,蜂蜜的甜香混合阿宝指尖淡淡的硝石味钻入鼻腔。这个过分亲密的喂食动作让她想起昨夜——他也是这样,用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打破所有礼仪界限。
“臣妾自己......”
“不喜欢吗?”阿宝打断她,叉子又往前送了半寸,几乎碰到她的下唇。
松饼在齿间碎裂的瞬间,白念突然意识到阿宝正在观察她的表情,那种专注的目光让她喉咙发紧。蜂蜜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头泛起的古怪悸动。
“如何?”阿宝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不知何时他已俯身凑近,军装前襟的金线刺绣擦过她的手臂,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白念慌忙点头,却见阿宝突然直起身,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比翎毓的甜点合你口味。”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白念捏着餐巾的手指骤然收紧,绸缎面料在掌心皱成一团。翎毓——这个她竭力回避的词像把钥匙,突然打开记忆的闸门。珈索痛苦的眼神,淑仪淬毒的话语,还有那枚被锁进抽屉的银哨......
“再过三日,翎毓使团就该启程回国了。”阿宝突然说道,同时往她盘中添了片涂满樱桃酱的面包,“你有什么要捎带的?”
银叉在瓷盘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白念猛地抬头:“这么快?”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阿宝的眼睛瞬间眯起,那种猎鹰锁定目标般的锐利重新回到他的眼神中。
“舍不得?”他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火腿,刀刃与骨瓷碰撞的声音像某种隐晦的威胁。
白念的指甲陷入掌心。她想起珈索那晚绝望的质问,想起他说明天就要离开时眼中的决绝。如果就这样让他带着误会回翎毓......
“珈索公子也一同回去?”她小心翼翼地问,立刻感到餐桌对面的气压骤降。
阿宝放下餐刀,金属与瓷器相撞的脆响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你倒是关心他。”他拿起餐巾擦拭手指,动作优雅却充满压迫感,“可惜要让你失望了——奥兰多公子会作为常驻使节留下。”
白念的呼吸一滞。珈索要留下?在明知阿宝已经察觉他们关系的情况下?只会让他更危险……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餐桌上精致的早点在视线里扭曲成斑斓的色块。
“我与他有些误会......”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需要当面说清。”
阿宝突然倾身向前,军装袖口的金线刺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误会?”他重复这个词,声音低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比如他深夜潜入王后寝宫?比如那枚刻着情话的怀表?”
白念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胸口突然涌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衣襟,指节都泛了白。
“陛下明鉴。”她强迫自己松开手指,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臣妾与珈索公子只是故友叙旧......”
“故友会在花园私会?会赠你信物?”阿宝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白念,你以为孤的眼睛长在哪里?”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白念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到了危险的暗涌。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暴怒并未降临——阿宝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颌线,触感近乎温柔。
“淑仪也会留下。”他突然转换话题,松开手靠回椅背,“你姐姐似乎对苍澜的风土......颇为着迷。”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比方才的质问更让白念心惊。淑仪要留下?那个掌握着她刺杀秘密的嫡姐要长期驻留苍澜?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浸湿了丝绸衬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缓缓包围,而织网之人就坐在对面,优雅地啜饮着红茶。
“不合胃口?”阿宝瞥了眼她几乎未动的餐盘,突然按铃唤来侍从,“换一份热的来。”
白念怔怔地看着侍从撤走冷掉的食物,恍惚间觉得阿宝此刻的体贴比先前的威胁更令人不安。他究竟想做什么?一边揭穿她与珈索的秘密,一边又表现得像个体贴的丈夫......
“午膳我可能赶不回来。”阿宝起身整理军装绶带时突然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北境送来紧急军报。”
白念下意识站起来行礼,却被阿宝按住肩膀。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颈侧:“晚膳前我要看到你把三餐都补上。”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命令。”
当军靴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白念才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跌坐在椅上。侍女们安静地上菜,没人敢抬头看她苍白的脸色。银叉在盘中机械地划动,食物却味同嚼蜡——她的思绪早已飞到珈索那里,飞到淑仪阴险的笑容上。
“殿下?”霜儿担忧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要添茶吗?”
白念摇摇头,突然做出决定:“备马车,我要出宫。”
圣采儿的私人庄园坐落在王城西郊,白色石砌建筑被蔷薇花丛环绕,与森严的王宫形成鲜明对比。当马车驶入前庭时,白念看到采儿正在草坪上练习箭术,紫色骑装衬得她英姿飒爽。
“殿下!”采儿扔下长弓快步迎来,却在看清白念脸色时敛去笑容,“出什么事了?”
阳光透过紫藤花架投下斑驳光影,白念在花园凉亭中道出来意。当提到珈索时,采儿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拧成一个结。
“明晚王宫正好有舞会。”采儿转动着茶杯,压低声音,“我可以安排你们在玫瑰厅见面,但最多十分钟。”她突然抓住白念的手,“舅舅那边......”
白念的指尖在采儿掌心微微发抖:“陛下已经知道了。”
“什么?”采儿倒抽一口冷气,茶杯“当啷”一声撞在石桌上,“那他怎么会......”
“我也不明白。”白念苦笑,目光落在远处王宫的尖顶上,“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话音戛然而止。
采儿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箭囊:“明晚我会调开玫瑰厅的守卫,但你们必须快。”她突然严肃起来,“殿下,您要想清楚——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而在王宫最高处的书房里,阿宝站在军事地图前,指尖缓缓划过翎毓与苍澜的边界线,眼眸中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