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

恍惚间，我好像又听见了木锤敲击铜钟的巨响，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就在我的耳边。

等我回过神时，睁眼看到的就是柏源的胸膛。他挡在我身前，把我护在怀里。

而在他身后，鲤鱼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塌。柏源抱着我，避开了溅起的水花和淤泥。手下紧贴的胸腔轻轻震动，他低头看着我笑了笑。

捉妖师.柏源不是让你在远处待着吗？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外，他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明显的外伤。

楚天悦我担心你啊，刚才那种情况，你难道要我看着你被偷袭吗？

楚天悦刚才那一会儿我都想好这鱼汤要撒什么调料了。

听到我这么说，他似乎微微愣了愣，随即像是心情很好的绽开笑容。

捉妖师.柏源放心，我……没有受伤。

捉妖师.柏源我不会让它伤到我的。

楚天悦不行，你别动，我要检查一下。

捉妖师.柏源好。

他乖乖的站在原地任由我动作，直到我确认他确实没有受伤，我才松了一口气。我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就看到他静静的看着我，又朝我伸出手，擦掉了我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溅到的水。有些粗糙的触感在我脸上一触即离，却留下了莫名滚烫的温度。我看向变得一片狼藉的湖水和湖岸。乌云已经上去，那道彩虹构成的龙门也已经消失了。

楚天悦那条鱼已经死了吗？

捉妖师.柏源嗯，多亏了你带过来的法器，它已经掀不起风浪了。

可我心中依旧充满了疑惑。如果它已经被收服，那为什么在千年后的现代，湖中的妖气依旧存在？还是说，正如我先前所推测的，哪怕我现在改变了过去，但现在发生的未来是无法更改的？因为我改变的“过去”是我经历的“未来”，而我在现代看到的“未来”，已经成了我的“我去”？我看向柏源。

楚天悦我在千年后的灵隐寺见到了未来的你，那个时候的你说，湖里的妖气是冲着你来的。

楚天悦它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千年后它还是存在？

我不懂，但柏源没有道理骗我。他垂目似在思考，片刻后又看向湖面。

捉妖师.柏源也许是残留的妖气需要时间去消散，你在未来看到的，或许只是妖气的残留。

他把那口收了鱼妖钵盂递给我。

捉妖师.柏源我在这里面留了一部分法力。你回到千年后，把这个带给未来的我。

捉妖师.柏源不用担心，现在的我能解决它，未来的我也一定可以。

楚天悦……好。

虽然他这么说，我心中的担忧却依旧不减，正要说点什么，他却突然开口。

捉妖师.柏源楚天悦。

楚天悦怎么了？

我看向他，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倒在了我身上，呼吸有些乱。像是一座山压过来了……还好我体魄高能，勉强扶住他。

楚天悦你还好吗？是哪里受伤了吗？

他紧紧圈着我的腰和后背，把头埋在我的颈窝，温热的吐息洒在我的衣领，耳后。

捉妖师.柏源抱歉，是我的力量用光了。

捉妖师.柏源我稍微缓缓。

我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根本推不开他。他这力气，哪里像是力量用完了的样子？可我又不敢真的推开他，万一他是真的没力气摔倒，那可就要是真的受伤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放开我，只是呼吸更乱了，眼神看向一边。

楚天悦小法师？

捉妖师.柏源……

楚天悦柏源，这里好臭……我们回客栈休息吧？

捉妖师.柏源嗯，好。

他仿佛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走在我的前方。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土腥气息。

我侧过头，望向湖面。天空中积聚的湖水已然倾泻而下，回归湖中，那条漆黑的鱼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乌云散尽，彩虹隐没，风平浪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唯有被浪潮冲击得一片狼藉的湖岸，昭示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

回城的路上，我看见城中的大部分百姓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模样。那些受妖气侵染较为严重的少数人，也在柏源这个“小法师”的帮助下逐渐恢复正常。

不少百姓目睹了方才湖边的异变，也看到了柏源收服妖怪的过程。此刻见柏源在客栈，纷纷登门道谢，甚至连官府的人也前来致意。

自那以后，“金山寺来的法师收服了西湖的鱼妖和蛇妖”这件事便在临安城中悄然传开，一传十，十传百。

直到千年之后，故事的真相终究在口耳相传中化作了神话传说的一角切片，再无人记得真正的故事主角。

然而，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或许，我也成为了这传说的一部分。

我在临安城停留了几日，与柏源一同逛了庙会，又陪他前往灵隐寺送信。最初遇见他时，他便说要去送信，借用法器时也提到信需送到灵隐寺。没想到历经一番波折，这封信仍留在他手上。

柏源报上收信人的名号，向灵隐寺的小沙弥询问那位僧人是否还在寺中。不料小沙弥回答，那人早已被逐出寺庙，让我们去城中寻找。

无奈之下，我们只得再次返回临安城。没费太多功夫，我们便找到了那位被逐出寺庙的僧人——正是当初调侃柏源被我这个“妖怪”勾引走的那位邋遢僧人。

那僧人接过信看了看，随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柏源。柏源道谢后，便带着我离开了。

楚天悦金山寺没有别的法师了吗？怎么就派了你来送心？

捉妖师.柏源嗯……因为是和我有关，寺庙里的师父和这位高僧是旧交，让我送信，是想让这位高僧送我一样东西。

捉妖师.柏源看，就是这个。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看。那是一张写满经文的，叠起来的纸，这张纸看起来像是不知道从哪里的角落随手扯出来的，还有些旧，带着一股酒味。

楚天悦这是什么？看起来好旧，他不会是在敷衍你吧？

我半开玩笑的说了这么一句，柏源却笑着摇了摇头，郑重的把东西收进怀里，又牵起我的手，带着我边走边开口。

捉妖师.柏源我体质特殊，幼时就能看见妖邪，容易被妖邪影响，所以才被送到寺庙，接受佛法庇护。

捉妖师.柏源只是师父说，我佛缘浅薄，尘缘反倒深厚，日子久了，这佛家的法器也护不得我，所以才需要那位俗世高僧的帮助。

捉妖师.柏源这是一则护身固魂的经文，能让脱离肉身的灵魂也能长久存世。

捉妖师.柏源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哪天护身法器失效，被妖怪不知不觉间伤害。

捉妖师.柏源虽然我现在也能把妖怪都收拾了，但师父也是担心我，所以才亲手写信让我送给那位高僧表达诚意。

能让脱离肉身的灵魂也能长久存世……听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未来时空的柏源说其他人都看不见他，又说自己是鬼。难道他就是用了这个经文吗？黑鱼带来的土腥味已经散去，柏源说这山水间的妖气现在虽然不会再影响到人，但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消散。

捉妖师.柏源我会时不时回来这里，看看妖气的情况，以免这妖气又滋养了其他的妖怪。

他顿了顿，又看向我，眼底光华流转。

捉妖师.柏源我接下来还要沿着江水南下，姑娘你……

他欲言又止，而剩下的话似乎也已经不言而喻。我知道，又要到了我们分别的时候。和他的每一次遇见都是如此，一起经历的时光总是太短，分别的时间又总是太长。我压下心底的酸涩，朝他点点头。

楚天悦嗯，我也该回到属于我的时间了。

楚天悦未来的你还在等我。

他笑了笑，看向我的眼神中似乎有一抹执念，又有一丝释然。

捉妖师.柏源嗯，你在未来见过我，所以我们也一定会在未来再遇见。

捉妖师.柏源此去山高水长，姑娘……不必惦念。

楚天悦好。

最后他终是撑着伞，转过身，走过断桥，向着远处的苏堤的另一头走去。湖岸的风吹乱了柳条，也拂过了他垂在脑后的长发。我对着他的背影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下一刻，眼前的景色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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