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从散大夫那里得知自己新婚娘子不甚落水生死不明的事后，还在心里怀疑过这究竟是不是师尊告知他的那段姻缘。
可是红线系足，他没有什么可推脱的。
倘若李昭再也醒不过来，那他的这“一段姻缘”未免也太过短暂了。
但再见到李昭时，他却听到了她失忆的噩耗。
失忆？忘记了所有人，却独独记得他？只是她面对他时偶尔展露出的局促和疏离的神色，看上去并不像记得他的样子。
姜子牙神奇地发现，他孱弱多病的妻子于这次落水后竟然变得比以前更加康健，平时不胜风寒，如今却能在雪地里活跃地跑上两三圈。
就是没有以前那么爱黏着他了。
他偶尔会听见武吉提及牛小妹——成亲前两个人怎么都待不够，成亲后小妹都不爱在他身旁了。
还说什么得到了就不珍惜。
姜子牙听见此话，下意识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夫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是这般。
……自己在想什么？
丞相一职事务繁忙，他应该更多地想着西岐和天下的黎明百姓。
李昭性情大变，醉酒后暴露出的本性却和落水前并无二致，并且身上多了更多的疑点。比如他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自己的真身，却知道自己已经八十多岁了。
赫府全府上下皆被杀一事，也是她带着哪吒在他们返回侯府后，再次去往赫府，发现的申公豹杀了赫城主一家。
他的妻子，亲自为他免去了很多麻烦。
姜子牙不相信李昭胡诌出来的理由，却没有办法不信，因为她没有当奸细的潜质和原因，而她身上太多秘密，他没有办法看透。
当他从朝歌将自己的娘子捡回，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花猫脸，笨拙又无助地跑向自己，眼里是可见的孤独与惧怕。
让他没能敏捷地在第一时间给出周全的回复。
姜子牙怀疑过李昭那么多次，却忽略了她只是脆弱的女子，她因为帮了他而孤身来到危险的地方，他忽略了她受了多少苦。
于是姜子牙，无意识在李昭面前，轻轻放下了一种名为信任的东西。
李昭“相、相公……”
李昭“你能不能……”
李昭“能不能用你的法术，把我变回原来漂亮的样子(๑ó﹏ò๑)？”
他简直要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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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子牙总觉得，李昭将他捧得甚高，无论怎么想要掩饰，她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带有很新鲜生动的情绪。而她很喜欢盯他，让他一把年纪都要从镇定自若被盯得手足无措。
她看上去很了解他，而他一点也不了解她。
比如她画技高超，他从来不知道。
李昭不知道，她曾有一次将自己所有的画作全都放在了姜子牙的书房，忘记取走，被姜子牙瞧见了。
他适才发现，自家妻子已经有这么多作品了，但这些画的主人公，无一例外都是他。
姜子牙“……怎么也不画点其他的。”
他将数幅画全都收进了书房的暗格，李昭再也没有找到过。
李昭的性格真诚乐观，坦率可爱，她的身上总是洋溢着“我很快乐“这一情绪，在每回见到他的时候，这种感情更为强烈。
而这种快乐轻易地也侵蚀到他脸上。
每一次堪称小动物似的拥抱，每一次的笑，每一次的打闹。会让姜子牙觉得原来自己也能这般快乐。
他珍视这样的感情，在李昭胡闹的时候只能无奈地笑，不轻不重地说她两句，面对着欺负费仲尤浑后她的恶人先告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想这件事的后果。
而是笑着看向灰头土脸的李昭，小小声地控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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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被魔家四将抓住后，姜子牙以为自己不再会因为任何事而方寸大乱。
她帮了他，又不希望他担心，于是自己偷偷又跑了回来。
再是他在侯府大堂接住了伤痕累累，衣衫不整的李昭。
姜子牙再怎么一把年纪，也不会看不懂此时衣不蔽体的李昭经历了什么，他极力劝说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但狂怒从他脑中呼啸而过，一团闪电般撞击在耳膜上敲出隆隆回响。
他们怎么能够……他们怎么敢……
姜子牙“他们把你伤成这样的？”
哪吒的呜咽声如此刺耳。
哪吒“师叔……师叔母的衣裳……他们！他们竟然这样对师叔母！我要去杀了他们！”
他有意放慢了呼吸，忽略情绪。但是这阵怒意没有正常地离开，而是像一团风暴，与他意识的角落蛰伏。
直到他为李昭处理好身上的伤，换上干净的衣裳，他才松口气地长叹一声。
此刻，他惊讶地发现，他可以容许自己和身边任何一人去经历磨难，去蜕变，却不想李昭去痛苦地成长。
他知道她想要的很多，想要责任，想要善良、想要活下去，还想要坦荡的心。
她也知道他永远心系天下人，想着世间的黎明百姓，所以她不想要拖累他，想尽全力帮助他。
李昭的这种念头，在姜子牙发现她怀孕后，尤为明显。
姜子牙什么都知道，知道她在临行前派了雷震子和土行孙前往佳梦关保护即将死于妲己之手的魔家四将，也知道她带着双儿姑娘逃离，因为双儿姑娘也会死。
就像……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什么都会发生。
所以她才会在他面前绝望地流泪，咬破嘴唇将无声的呜咽往肚子里咽。
因为她知道会发生的一切，但无法阻止。
她必须要改变一点，不是这里，也要是那里，否则状况不会变，她进入了一个死循环，只能逼死自己，她还不许自己死。
她的坚持将自己困住，她清楚地明白这点，但还是坚持。
他的娘子最后绝望而孤注一掷地求助，外壳与情绪都崩溃，全然信任他可以做到改变。
姜子牙做了本来就打算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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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偶尔也会想，李昭是不是也知道他会在哪一刻死去。
所以在他想要赴闻太师的约时，她才竭力不同意。
但她太了解他的性格，所以才会写下那句“你肩上的重任我明知”，在他下定决心带病上战场时，什么都没说。
如果姜子牙没有看见临别时李昭眼眸中所出于爱的，不得不妥协的挣扎。
姜子牙这次是真的确信自己会死在那日，所以才会在重伤之后的神智不清中看见李昭在他身旁擦他的衣角。
姜子牙“别……擦了……离开这儿。”
李昭“你平时最爱干净了，不可以让这些污秽的东西留在你的身上。”
他看着她这些年走钢丝般艰难又小心地让自己成熟，要求磨砺也需要躲避，不懂她某些钻牛角尖又阻碍生存的固执是为什么。
可是偶尔，心底也有声音小声地说“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李昭替他挡下致命的攻击，顷刻灰飞烟灭在原地时，姜子牙空洞的眼瞳中流不出一滴泪。
他早该知道的，如果自己真的会死，他的娘子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阻止他的死亡。
因为她什么都知道，就像现在。
- fin. -
（番外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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