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后一次见到卡米尔,是在永冻港的补给站。
零下四十度的寒风卷着冰粒砸在舷窗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他站在货柜堆成的阴影里,围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浸着寒冰的蓝眼睛。你抱着刚修好的热能装置跑过去时,他指尖的钢笔正悬在笔记本上,墨迹在低温里晕开一小团灰雾。
“修好了。”你把装置塞进他怀里,金属外壳还带着掌心的温度,“这次加了三层保温层,至少能撑过暴风雪。”
他低头检查接口时,围巾滑落露出下颌线,那里有道新的划伤,结着浅褐色的痂。你伸手想碰,却被他下意识偏头躲开,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道歪斜的线。
“大哥还在等。”他合上本子往出走,军靴踩在结冰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声,“别跟着。”
你知道他说的是雷狮。海盗团的旗舰就停在港口外,船身的炮口在极光下闪着冷光。三天前你们在废弃矿场遭遇伏击,卡米尔为了掩护雷狮,左臂被流弹划开道深可见骨的伤,现在还缠着渗血的绷带。
“至少让我换绷带。”你抓住他的围巾尾端,布料上沾着的雪粒在掌心化成水,“医用凝胶在低温下会失效。”
他顿了顿,终于侧身让你进了补给站的储藏室。这里曾经是间医务室,消毒柜的玻璃门碎了半块,冷风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纱布。你撕开包装时,看见他左臂的绷带已经冻成硬块,暗红色的血渍像极了矿场里凝固的岩浆。
“疼吗?”你用温水化开冻住的纱布,指尖触到他皮肤时,他浑身都在发颤。
“没事。”他望着窗外的极光,声音比永冻港的冰还要冷,“你该走了。”
你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海盗团的行事从来不留余地,这次伏击明显是冲着雷狮来的,留在这里只会成为他的累赘。可当你摸到口袋里那枚齿轮吊坠时,喉咙突然像被冰碴堵住——那是他去年在机械城给你买的,说能在磁场紊乱时定位,现在正贴着心口发烫。
“卡米尔,”你把新绷带缠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跟我走好不好?去中立区,那里没人认识我们。”
他的睫毛上结着层白霜,像落满了碎雪。沉默在消毒水的气味里漫延,直到远处传来旗舰的鸣笛声,他才用力挣开你的手,军靴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不可能。”他的围巾又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决绝的眼睛,“我是雷狮海盗团的人。”
储藏室的门被风撞开时,你看见他笔记本掉在地上。封皮是磨旧的黑色,翻开的那页画着艘简陋的飞船,旁边写着行极小的字:“等找到稳定的航线,就送她去赛尔特星。”
暴风雪来的时候,你正躲在货运飞船的夹层里。
引擎的轰鸣震得耳膜发疼,透过通风口能看见永冻港的轮廓在风雪里缩小。你攥着那枚齿轮吊坠,金属表面还留着他的温度,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矿场,他把你按在废弃的冶炼炉后面,流弹擦过他的肩膀,在墙上炸出火星时,他说:“别抬头。”
飞船突然剧烈颠簸,警报声刺破耳膜。你抓着栏杆爬出来,看见驾驶舱的屏幕上满是红色警告——海盗团的追兵咬住了尾翼,炮口的火光在风雪里像垂死的星。
“坐稳了!”驾驶员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大叔,他猛打方向盘时,你撞在货箱上,口袋里的笔记本掉出来。
是刚才从储藏室带出来的,卡米尔的那本。你颤抖着翻开,里面除了战术推演图,还夹着张泛黄的星图。赛尔特星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画着朵小小的铃兰——那是你说过最想去的地方,据说那里的地表永远覆盖着暖金色的花。
第37页夹着张便签,字迹比平时用力,墨水几乎要透纸而过:“她的热能装置功率不够,下次补给要带3000毫安的电池。”
第72页画着你的侧脸,是某次你趴在机械台上修引擎时,他偷偷画的。发丝被风掀起的弧度,睫毛在眼睑下投的阴影,都被铅笔细细勾勒出来,旁边标着行小字:“ tertiary color (间色)——用钴蓝加橙红调。”
原来他记得你说过,想学会调出赛尔特星的花的颜色。
飞船的左翼突然爆炸,热浪把你掀倒在地。浓烟里你摸到个正在发烫的通讯器,是卡米尔给你的那台,此刻正断断续续传来杂音。你按下接听键,听见的却是雷狮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告诉卡米尔,港口的埋伏解除了。”
“他在哪?”你咳着问,浓烟呛得眼泪直流。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突然传来金属碎裂的声响。你听见卡米尔的声音,比永冻港的冰还要冷:“大哥,航线坐标已经发过去了,你们先走。”
“卡米尔!”你对着麦克风大喊,“别傻了!”
“照顾好自己。”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怕被风卷走,“星图在笔记本第59页,记得避开陨石带。”
爆炸声吞没了最后一个字。通讯器烫得像块烙铁,你死死攥着它,直到掌心被灼出红痕。透过舷窗,你看见海盗团的旗舰调转方向,朝着追兵最密集的地方冲过去,引擎的火光在风雪里绽开,像朵瞬间凋零的烟花。
后来你才知道,那是卡米尔的计策。
他故意暴露航线,把所有追兵引向自己。旗舰的自毁程序启动时,整座永冻港的冰面都在震颤,有人说在冲天的火光里,看见艘小型逃生舱冲了出来,却在陨石带被流弹击中,碎成了漫天的星屑。
你在中立区的机械城住了下来。
租的小屋在飞船维修站的顶楼,窗外能看见穿梭的星舰。你修好了那台被炸毁的热能装置,在里面发现个夹层,藏着枚银质的戒指,内侧刻着串坐标——是赛尔特星的精确经纬度。
笔记本被你压在枕头下,第104页是片空白。你知道那里本该写什么,就像你知道,他画的那艘简陋飞船,驾驶舱永远留着两个座位。
雨季来临时,你收到个匿名包裹。
里面是罐调好的颜料,钴蓝和橙红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是暖金色的,像你描述过的赛尔特星的花。寄件人地址是永冻港的废墟,邮戳的日期,正是他离开的那天。
你把颜料涂在画布上,画了片永远盛开的铃兰花海。风穿过花海时,花瓣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有人在轻声念你的名字。
有天维修站的大叔看你的画,突然说:“这种花在赛尔特星其实是白色的,传说见过金色铃兰的人,都是被思念的人托梦了。”
你望着画布上跳动的暖金色,突然捂住脸蹲下去。原来他到最后,都想给你一个不会褪色的梦。
后来你终于抵达了赛尔特星。
地表真的开满了铃兰,却不是金色的,是纯净的白。你坐在花丛里,翻开卡米尔的笔记本,在最后那页空白处,用他留下的颜料写道:“我找到稳定的航线了。”
风卷起花瓣落在纸上,像谁在轻轻点头。远处的星舰划过天际,尾焰拖出长长的光带,像封寄往星际的信,地址写着永冻港的方向。
你知道有些告别是注定的。就像永冻港的冰永远不会融化,就像他选择的路,从一开始就只能通向星辰,而不是你的花田。
但你会带着那罐颜料活下去。在每个星际航行的夜晚,调出片暖金色的海,就当他还坐在你身边,睫毛上落着永冻港的雪,轻声告诉你:“这次的颜色,调对了。”
铃兰:守望与告别。
----------------------------------------------------
2500字以上!!!累了,今天是真无语,本来说好一家人今天要出去玩,结果我来生理期,一家人全怪罪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