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总放着本摊开的速写本,炭笔勾勒的海盗船桅杆斜斜划过纸面,阴影里藏着行极小的字:「待修改,第三章场景」。我踮脚越过阅览区的红线时,帕洛斯正用指腹蹭掉笔尖的碎屑,深蓝制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白衬衫第二颗没系紧的纽扣。
「又偷跑来看原稿?」他头也没抬,却精准地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半张木椅。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金,「这次要先答应我,不准把『海盗会在暴雨夜叛变』的剧情说出去。」
我忙不迭点头,手指已经按上那页还带着余温的纸。帕洛斯是最近在校园论坛走红的匿名作者,连载的《星际迷途》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细节——比如海盗船的瞭望塔要刻满星图,领航员的领巾必须是橙红色。而这些恰好都是我的小习惯,就像我总在他写稿时偷偷往他保温杯里加柠檬片,他笔下的女主角也永远在船长的咖啡里放过量的糖。
「这里,」我戳了戳某段对话,「为什么让她对船长说谎?」
帕洛斯顺着我的指尖看去,忽然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会先扬起,眼底却总像蒙着层薄雾,「因为不说谎的话,故事就没法往下写了啊。」他转着炭笔在纸上敲出轻响,「就像你每次借走我的笔记,都说明天还,结果要拖到周末。」
我把脸埋进速写本里耍赖,闻到纸页间混着柠檬草和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口袋里的药盒硌得慌,上周复查时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可看着帕洛斯专注修改结局的侧脸,我突然不想告诉他。毕竟他笔下的女主角正驾驶着海盗船冲出陨石带,怎么能在这时候让她掉眼泪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星际迷途》里的领航员,站在摇晃的甲板上系红领巾。帕洛斯穿着小说里描写的黑色长风衣,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抓紧桅杆,」他的声音混着海浪声传来,「前面有风暴。」
醒来时床头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手机屏幕亮着帕洛斯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改完结局了,明天图书馆见?」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好啊」和「我有点不舒服」之间悬停,最后只回了个星星表情。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照亮书桌上摊开的《星际迷途》打印稿,我用荧光笔在女主角第一次出场的段落画了波浪线——她穿着橙红色连衣裙,在星际港口的人群里朝船长挥手,和我昨天穿的那条一模一样。
再次去图书馆时,我带了本烫金封面的笔记本。帕洛斯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键盘敲得飞快,制服袖口沾了点咖啡渍。「给你的。」我把本子推过去,封面内侧贴满了我们拍的拍立得——他在食堂抢我薯条的傻样,我举着他的原稿在樱花树下比耶,还有张是上周暴雨天,他把外套披在我头上,自己淋着雨跑向教学楼的背影。
「这是……」他翻开本子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抚过每张照片的边缘,「新的素材库?」
「是给你的灵感来源。」我咬着吸管看他,「以后写女主角的时候,要是想不起来她的表情,就看看这个。」
帕洛斯忽然合上本子,耳尖有点发红。他从背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画着艘简笔画海盗船,「本来想等完结再给你的。」信封里是《星际迷途》的最终章手稿,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写着:「女主角在星轨交汇处找到了失踪的船长,他们的船永远航向黎明。」
「是HE啊。」我摸着那行字笑出声,眼眶却有点热。
「嗯,」他低头转着笔,「你说过想看圆满结局的。」
那天离开图书馆时,帕洛斯突然叫住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深蓝制服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下周……学校的文化祭,一起去看烟花吗?」
我用力点头,看着他转身走进人群,背影轻快得像要飘起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医院发来的住院通知,可我摸着那几张还带着温度的原稿,觉得或许能再撑一阵子,至少要等到看他穿上小说里那身海盗装,站在烟花底下对我笑。
但故事往往不按剧本走。
再次睁开眼是在惨白的病房里,消毒水味盖过了所有熟悉的气息。妈妈红着眼眶递给我个手机,屏幕上是帕洛斯发来的几十条消息,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的:「图书馆等了你很久,你的速写本落在这儿了。」
我想打字告诉他「我没事」,手指却不听使唤。窗外的梧桐叶落了又黄,我数着输液管里的气泡,看着《星际迷途》的最终章在论坛完结,评论区里一片欢呼,说终于等到了圆满结局。只有我知道,帕洛斯在原稿最后画了艘没有领航员的海盗船,孤零零地漂在星海里。
意识模糊的前一天,护士说有位穿深蓝制服的男生送来个包裹。拆开是本新的速写本,第一页画着橙红色的领巾,旁边写着:「文化祭的烟花取消了,但我改了个新结局,想读给你听。」
可我终究没能听到。
帕洛斯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坐了很久,指尖划过速写本上那片没完成的星空。女生的字迹停留在某句批注:「女主角的领巾应该更亮一点,像火焰那样。」
他起身时碰倒了旁边的保温杯,柠檬片在底沉着,像片不肯上浮的落叶。口袋里的诊断书边角已经被攥得发皱,上面的名字和「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疼。
文化祭那天,他真的穿上了《星际迷途》里的海盗装。黑色长风衣的下摆扫过落满樱花的地面,帽檐下的脸和小说里描写的船长重合。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时,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看台轻声念:「第三章修改好了,女主角在瞭望塔上看到了极光。」
回到教室时,课桌上放着个被同学代收的快递,是本烫金封面的笔记本。翻开的瞬间,帕洛斯的手指顿住了——最后一页贴着张医院的缴费单,日期是他生日那天,备注栏里写着:「给帕洛斯买新键盘的钱。」
窗外的雨下了整夜,他坐在电脑前敲下第一行字:「故事要从一艘没有领航员的海盗船说起。」
女主角的领巾永远是橙红色的,会在说谎时下意识拽着衣角,喝咖啡要放两勺糖。她总在船长写航海日志时捣乱,却会在风暴来临前第一个爬上瞭望塔。帕洛斯写她在星轨交汇处捡到块碎掉的星图,写她对着流星许愿说想永远留在船上,写她最后躺在船长怀里,说「原来海盗也会害怕离别啊」。
写到结局那天,他去了趟墓园。女生的墓碑前放着束新鲜的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帕洛斯把打印好的原稿轻轻放在碑前,深蓝制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次是真的结局了,」他蹲下身,指尖抚过冰冷的石碑,「你看,女主角最后没有离开。」
风吹过墓园,带来远处图书馆的钟声。帕洛斯站起身时,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原稿上,和画里那个橙红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就像无数个午后,她趴在他的速写本上,鼻尖蹭到他手背的温度,说:「帕洛斯,你的故事里,能不能永远有我?」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风笑了笑,左边嘴角先扬起,眼底的薄雾终于化作了泪。
「好啊。」
勿忘我:永恒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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