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还太年轻，所以他们总会抱着很多希望，凯风也有，但他在某一刻忽然发现，有希望也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
也许在上辈子的那个多年前的电话铃声中，假使他能摁下绿色的接听键，而非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亮了又熄，熄了又亮；或者在疑团彻底将自己吞没时就拦住人问个明白，结局就可能全然不同。但他没有，他躲避着身后的一切，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亦有罪。
他把拉他的人丢在了身后，连同自己那颗滚烫炽热的心，于是后半生过的无悲无喜，不痛快极了。
凯风想毁掉那些不痛快，但在与凯厉打斗濒死的那一刻，才发现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他自己本身，还有当年考上大学，渐行渐远时，被他丢在此处的某个人。
当小巴说出可以收回重生机会的时候，凯风罕见的犹豫了，他不知自己因何犹豫，但切切实实的就是犹豫了，他开始贪恋活着的感觉。
心脏跳动，血液滚烫。
洛小熠只在床边占了一块很小的位置睡觉，天刚蒙蒙亮时，阳光从窗户直接照了进来，他不自觉皱眉，习惯性想抬手遮挡，结果却发现自己怀里有个热乎乎的人，他也被对方抱得紧紧的。
？
洛小熠慢半拍的睁开眼，入目就是凯风近在咫尺的头顶，微微把人放开一点往下看看到了喉结，上面有一圈青紫，衬着白净的皮肤看起来有些骇人。此时他紧紧圈住洛小熠的腰身，呼吸平缓，大概还没醒。
昨天……昨天他们是这种姿势吗？
洛小熠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叫凯风起床上学，后者忽然似有所觉的动了动，发丝擦过耳畔撩起一阵轻痒，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凯风眼神清明得不像是刚醒的人，他望着被收捡干净的地面，愣了一会儿神，然后抬头看看洛小熠，缓缓松开他，声音还有些许破碎的沙哑，令人想入非非。
“几点了？”
平静的好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洛小熠维持着一个姿势太久没动，腿都抽筋了，他从床上坐起身，用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去学校还来的及。”
虽然他还是建议凯风休息一天比较好，昨天晚上出了那种事，老师就算知道了也会通融的。
凯风看起来倒是不急不缓的，他见洛小熠动作飞快的穿上外套，似要准备去学校，出声提醒他：“今天是周末。”
洛小熠动作一顿，打开手机重新看了眼，发现原来真的是周末，复又扔了回去，穿衣服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转头看向凯风，欲言又止。
凯风抹了把脸：“是不是有事想问？”
洛小熠点头，犹豫一瞬又摇头，看起来有些矛盾，啧了一声：“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他只是怕那个人又回来，对凯风不利。
凯风闻言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又没能笑出来，穿衣服下床，听不出情绪的出声道：“按血缘关系来说，我应该叫他一声哥哥，不过很久都没见了，他喜欢赌，欠了一屁股债，当年把我妈治病的手术费拿出去输的精光，就再也没回来过。”
想起母亲的死，他又出了一会儿神：“他昨天开门进来，想偷钱，我没给。”
洛小熠想起昨天的事，有些后怕，总觉得他如果昨天送凯风回家，就不会让对方落到如此险境，抿唇认真道：“以后放学我跟你一起，不会有下次了。”
凯风定定地看了他几分钟，突然把他的手拉过来，在手心里用手指画了个小小的花朵，“不用担心，我们都不会有事。”
这是上辈子两人熟悉之后洛小熠安慰他的常用伎俩，在手心里画一朵花，还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向阳花，专门保人好心情的。
凯风没有理会洛小熠在他做出动作那一刻脸上的愕然，只是想好久没画过，都有点不会了，然后放开洛小熠的手，自顾自走到一边换衣服。
他换了件上衣，回头看见洛小熠还在盯着自己看，慢慢悠悠地系扣子。
“我前几天去医院，跟医生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从楼上掉下来，一直在疼，最后要玩完的时候抖得跟筛子似的，挺没出息。医生说抛开其他不讲，这个是正常现象。”
过了许久，对面的人慢吞吞出声，“你以后别让这个医生给你看了。”
“为什么？”
洛小熠默了默，“摔死之前只会有瞬间的疼痛，之后会感觉到平静，我试过了。”
凯风感觉眼眶泛酸，随即眼泪奔涌而出。
所以昨晚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
洛小熠显然被他的泪水弄的有些慌张，神色蓦地柔软下来，转身从书包里摸出一支马克笔，这个动作让凯风的呼吸几乎停滞。
笔尖落在掌心，轻柔地画着圆圈。凯风不用看也知道，那会是一个带着笑脸的小太阳。
"好了。"洛小熠松开手，掌心的太阳正对着凯风微笑，和记忆中分毫不差。
凯风抬头，发现洛小熠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怀念、犹豫、还有一丝恐惧。这跟他以往所有的眼神都不同，是历经生死的凝视。
"你以前..."凯风声音嘶哑，"也这样安慰过别人吗？"
墙上挂钟滴答作响。洛小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伸手抚上凯风的后颈，那是前世他们之间特有的安慰手势。
"只对你。"洛小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一直都是只对你，凯风。"
"6月20日，"凯风盯着洛小熠骤然收缩的瞳孔，"你本不该知道这个日期。"
这是前世洛小熠被人发现时，警方推算出来的死亡日期，东方末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弄来的详细资料上有。
洛小熠的嘴唇颤抖起来，眼中的防备彻底崩塌。他一把将凯风拉进怀中，力道大得让凯风肋骨生疼。
"你也是...你竟然也是..."洛小熠的声音哽咽在凯风肩头。
"这次我也要保护你。"凯风在洛小熠耳边低语，感到对方的拥抱更加用力。
凯风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后，从面前人怀里抬起头看他。昨天黑夜看的不太清楚，此时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洛小熠脸上的伤痕便也无处遁逃，凯风白净的指尖轻轻捏住他下巴端详片刻。
“疼吗？”
“昨天你睡了之后我做了清理，已经没事了。”
凯风不禁撇了撇嘴。
“丑。”
他指伤口。
洛小熠微微低头，看向他嘴角微肿的伤，轻轻笑了一下。
“你最好看。”
他们两个人细看谁也比谁好不到哪儿去，一看就是打过架的产物，以至于吃完早饭，下楼去附近篮球场闲逛遇见东方末蓝天画他们时，险些被当成猴子围观。
“你们三个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蓝天画匪夷所思的盯着他们三个看了半晌，洛小熠东方末打架受伤就算了，怎么凯风也受伤了，现在打眼看过去，就她一个正常人，“为什么你们脸都紫了，就我没事？”
东方末乐了，“简单，我给你脸上也来一拳。”
蓝天画冷笑，“我借你两个胆。”
凯风坐在球场看台上，用手机屏幕照了照自己嘴角的伤，其实也不算明显，只是涂了药水之后颜色有点深，走在大街上难免被人多看两眼，在口袋里摸索片刻，掏出一个口罩戴上了。
洛小熠见凯风戴上口罩，转头与他对视片刻，“……”
凯风懂了他的意思，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口罩递给他。
东方末精力旺盛，在球场上打球，挥汗如雨，最后伤口被汗水蛰的有点疼，就从场上撤下来了，见靳珩穿着高领衣服，戴口罩捂的严严实实，忍不住吐槽道：“受伤了这么害羞，戴什么口罩，啧啧，丢人。”
照他来看，受伤是一件光荣的事。
凯风不应答，只是抬手将口罩略微往下拉了一点，偏头对身旁正在玩他袖子的洛小熠淡定道：“他说你丢人。”
洛小熠凉飕飕的视线立刻扫了过去，“自己不要脸，还敢骂别人丢人？打架挨揍你觉得光荣？”
东方末把篮球在地上拍了两下，有些无奈，“哎哎哎，你可别听他挑拨咱俩之间的关系。”
洛小熠眯了眯眼，“我跟你这个破关系用挑拨？”
东方末发现了，洛小熠自打收了凯风这个小弟，对兄弟就一天比一天淡薄下来，天天怼人，大咧咧坐到蓝天画身旁，搭着她肩膀道，“得，我还是陪着你吧。”
中场休息闲聊的时候，两个人得知了凯风家昨天发生的事，当然，省略了拿酒瓶子捅人那段，东方末还好，蓝天画愤愤不平了许久才歇下来：“怎么会有这种禽兽哥哥，下次他再敢来，凯风你直接报警抓他！”
东方末道：“抓进去也关不了多久，少跟疯子玩命，万一来报复就不好了，回头找人换把锁。”
他说的也正是洛小熠担心的，人力有时穷，他总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凯风身边，不知想起什么，看了身边人一眼，声音含糊的。
“反正我家没人，要不你先搬过来住着。”
凯风没听清：“什么？”
东方末等人就坐在旁边，洛小熠却不好意思再说了，“晚上再跟你说。”
蓝天画家里管的严，她今天谎称去补习班做作业才溜出来的，眼见着一上午都过去了，作业半个字都没动，忧心忡忡的道：“我得找个地方做作业了，不然我妈回家检查说不清楚。”
洛小熠也觉得球场热：“去附近找家清净地方坐着写，顺便买点冷饮。”
离这里不远就是一家kfc，冷气十足，这个时间段人也不多，洛小熠和东方末去前台点了几个套餐，另外买了四个冰淇淋杯回来占座。
洛小熠手里有一个草莓味的，一个巧克力味的，他递过去问凯风：“想吃哪个？”
凯风随手拿了一个草莓味的，用勺子舀了一口，冰冰凉凉，酸酸甜甜，过了那么片刻才适应这种甜味，东方末坐在对面盯着他俩，总觉得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洛小熠不乐意被盯着，一边接过凯风拿过来的薯条，挑眉冷声道：“再看揍你信不信？”
东方末切了一声，随即又来了兴趣：“诶，你俩这么好，以后万一有了女朋友吃醋怎么办？”
凯风手一顿，下意识看向洛小熠，随即又触电般收回视线，吃了口冰淇淋，装作没听见这句话。洛小熠却看了过来，像是开玩笑般问道：“也对，你以后有了女朋友，万一她吃醋怎么办？”
在桌子底下，洛小熠的手紧贴着凯风的腿，指尖在他膝盖处轻轻划了一个圈，带着许暧昧，还有些许警示。
凯风身形僵了一瞬，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事，总是有不安的。他按住洛小熠作乱的手，同时看了一眼热闹不嫌事大的东方末，难得怼了他一句，“管的真宽，你自家女朋友做作业愁的头发都快秃了，也没见你心疼心疼啊。”
蓝天画正坐在旁边，埋头解题，闻言抬手打住，“免了，别的事就算了，做作业这种事写不到一半我俩就得吵起来。”
“那你对面不坐着一学霸呢么，你不用白不用啊。”
蓝天画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你可是年级第一呢，现成的老师。”
凯风点头：“你先做，有不会的问我。”
东方末端起一杯可乐，咬了咬吸管：“兄弟仗义啊，以后你的事儿我罩了。”
洛小熠不乐意，挑眉道：“轮得到你罩？”
他发现了，这人最近老喜欢往枪口上撞。
“双重保护嘛。”
天画的作业都是基础题，往上套公式就行，她会这么说，无非是因为补习班老头儿讲课太无趣，加上对老师本能的抵触感。凯风讲的时候，她就放松下来，听得很认真。
东方末吐槽道：“看来你妈给你请老师还真是白瞎钱了。”
蓝天画正欲说话，就听凯风道：“以后不会还可以问我，反正一个班。”
她叹了口气：“等以后分班可就远了。”
说罢又看向洛小熠，“你俩搞不好能分到一起，小熠你可要好好盯着他复习哦。”
后面半句纯属开玩笑。
晚霞染天，街道建筑都落上了黄昏的颜色，洛小熠背靠在路边栏杆上出神，凯风不催促，在旁边静静等着。
“你在球场的时候，想和我说什么？”
洛小熠动作顿了顿，过了好半晌，才声音含糊地开口，试图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把这件事说出来。
“倒没什么，就是让你来我家住呗，免得那疯子又过来了。”
他以为凯风会考虑考虑再做决定，谁知对方直接点头答应了，“可以，刚好周末，这两天把东西搬到你家吧。”
这下傻眼的变成了洛小熠，他匪夷所思眯了眯眼，“你就不能矜持点儿，不怕被卖了？”
“我又不值钱，”凯风语气认真，偏头专注看着他：“明天我会搬东西过去。”
在黄昏落日的背景衬托下，他眉眼显得干净，墨蓝色的发丝落着浅浅余晖，瞳仁里清楚倒映着洛小熠的面容，一瞬间时间似乎开始倒流，停在前世某个画面，他们也曾经这样一起站在街边说话。
洛小熠看得出了神，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人要我要。”
凯风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些简单的衣服和私人用品，收拾起来并不费什么功夫，晚上大概清点了一下，租辆小车跑一趟，就已经搬七七八八了。
洛小熠基本一个人住，家里不算乱，但也算不上整洁，游戏机散落在沙发上，椅子上搭着没洗的衣服，被子乱糟糟不见叠，挺符合他的风格。
“旁边有一间客房空着，收拾收拾就能住了。”
洛小熠拎着凯风的行李腾不出手，直接用脚把门给踢开了，把东西往床上一扔，正准备给他介绍介绍自己家，结果一回头，发现对方正在研究他扔在椅子上的衣服。
“这是脏衣服吗？”
洛小熠拽了拽袖口上留下的泥印，这不摆明是脏么，“怎么，看不出来？”
凯风把衣服放了回去 “那你为什么不洗？”
洛小熠懒得洗，“我忘了。”
凯风记忆力惊人，温声提醒他，“这件外套我记得你前天前穿过，晚上记得洗。”
洛小熠打着哈哈，本想嗯嗯啊啊地应付过去，但凯风充耳不闻，他在某方面有些固执，见不得乱糟糟的东西。洛小熠见状只能找出抹布和拖把跟着一起整理清扫，后半夜才堪堪歇下来。
洛小熠瘫倒在沙发上，懒洋洋掀起眼皮看向凯风，“谢谢你，让我难得再次体验了一趟大扫除。”
凯风正在把一袋子垃圾打包丢到门外。
“不客气，我也很好奇你以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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