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发

腊月的含凉殿，暖阁内炭火正旺，鎏金狻猊炉吐着沉水香，青烟袅袅。

李纾祯伏在紫檀案前，一袭石榴红绣金线梅花襦裙，衬得她肌肤如雪。发间一支累丝嵌红宝金凤步摇垂落细碎流光，随着她描绘的动作轻轻晃动。

案上铺着素白绢布，她执笔勾勒最后一笔兰草纹样，朱砂点蕊，笔锋婉转。

“好了。” 她搁下狼毫笔，指尖微蜷，腕间那枚羊脂玉镯泛着清冷的光。

玉霜捧来缠枝莲纹茶盏，笑道：“画了一个时辰了，县主快喝些茶歇歇。”

李纾祯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瓷壁传来，她抿了一口，抬眸看向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如柳絮轻舞，庭中已积了厚厚一层白。

“走，我要去院中堆雪人。” 她忽然起身，眸中漾起几分雀跃。

玉霜连忙取过银狐毛滚边织金斗篷为她披上，又塞了个鎏金手炉到她掌心。

院中雪色皑皑，李纾祯蹲下身，赤手捧起一抔雪，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红。她却不以为意，与京墨、玉霜笑闹着滚雪球。

“这里要再圆些！” 她指着雪人的脑袋，呵出的白气氤氲了眉眼。

京墨笑着递上两枚黑曜石：“县主，眼睛用这个可好？”

李纾祯却摇头，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这眼睛留着让三郎来点。”

雪人渐渐成形，圆滚滚的身子顶着个歪歪的脑袋，憨态可掬。李纾祯退后两步欣赏，忽然腕间身体传来一阵刺骨寒意。

“唔……” 她猛地捂住心口，脸色瞬间煞白。

“县主？！” 京墨惊呼。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出，溅在雪地上，如红梅绽开。李纾祯踉跄着向前栽去，被玉霜一把扶住。

“快传御医！” 玉霜声音发颤。

李纾祯意识模糊间，血色与满目雪色交织，化作一片刺目的红……

含凉殿内，鎏金熏笼吐着融融暖意，却驱不散榻上人儿周身寒意。

李纾祯半倚在锦绣堆中，一袭素白寝衣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如纸。额间细汗涔涔，唇上血色尽褪，唯有眉心一点朱砂痣艳得刺目。她指尖死死攥着锦被，骨节泛白，似在忍受莫大痛楚。

“京墨，" 她嗓音沙哑，"今日之事不得外传，要有人问起...就说染了风寒。"

京墨红着眼眶点头："县主放心。"

御医卫笙跪坐榻前，一袭靛青官袍衬得他眉目清俊。他三指搭在李纾祯腕间，忽而眉头紧蹙。

"县主近日可有用过或吃过什么突兀的东西？"

玉霜急道："县主的衣食住行同圣人一样都有尚宫局安排，我与京墨又再三查验，绝不可能有问题！"

李纾祯眸光微动："卫笙，你此言是何意？难不成我此番..."

卫笙环视四周，京墨会意，立即屏退殿内宫人。待珠帘落下，卫笙才压低声音："县主此番...倒像是中了寒毒。"

"寒毒？"

京墨手中药盏"当啷"坠地，玉霜一把捂住嘴，泪珠已滚落腮边。

李纾祯却出奇地平静。她缓缓摘下腕间羊脂玉镯，月光下，那玉镯内里泛着诡异的青纹："突兀的...也就只有这枚玉镯了。" 她轻笑一声，"我已经贴身佩戴将近三月..."

京墨扑到榻前："卫大人医术高明，可有解法？快替我家县主解了这寒毒！"

卫笙深深拜伏："这寒毒...无药可解，只能缓解。"

一滴泪无声滑落，砸在玉镯上，溅起细小水花。

"真是没想到，" 李纾祯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纹，"这世上最想杀我之人，竟是这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之人。"

她忽然撑起身子，眸光如刃："既无药可解，那你如实相告我还能活多久？"

卫笙喉结滚动："一载。"

"一载？..." 她低低笑开，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好啊...好得很..."

卫笙重重叩首："臣一定会倾尽毕生所学，为县主寻找解法。"

"有劳你了。" 她疲惫地阖眼，"我中毒一事切忌保密，尤其是圣人...谁也不能知道，明白吗？"

卫笙肃然应下，躬身退出。珠帘晃动间，漏进一缕寒风。

京墨和玉霜再也忍不住，伏在榻边痛哭失声 ，李纾祯却伸手抚上她们发顶，声音轻得像雪落："别伤心..."

窗外，腊月的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那枚染了寒毒的玉镯静静躺在案上，映着烛火，泛着幽幽冷光。

暮色沉沉，含凉殿的琉璃瓦上覆着一层薄雪，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如碎玉相击。殿内鎏金灯树次第点亮，暖黄的光透过茜纱窗，将飘落的雪花映成点点金屑。

三郎踏着暮色而来，一袭明黄暗龙纹锦袍在灯火下流转着华光。高玉躬身替他卸下玄狐毛斗篷，雪粒簌簌落在地毯上，转瞬化作晶莹的水珠。

"纾祯，" 他快步走向床榻，眉间凝着忧色，"朕听说午后含凉殿传了御医？"

李纾祯拥着锦衾靠在软枕上，月白绣银梅寝衣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见他来，她强撑起精神，任由他温热的手掌扶住自己肩头：

"无碍，就是贪玩染了风寒，" 她唇角勾起浅笑，"午后有些发烫，现在已经好多了。"

三郎指尖抚过她微凉的脸颊，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更多的是心疼："以后记得穿厚些，生病了又要喝药。"

"知道了。" 她轻声应着，顺势倚进他怀里。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带着熟悉的龙涎香。她将脸埋在他衣襟处，借着这个动作掩去眼中浮起的泪光，那泪里含着太多说不出的眷恋与不舍。

殿内静了下来，唯闻铜漏滴水声声。少倾，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这一刻的安宁： "三郎...你今夜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三郎低笑，下颌轻蹭她发顶："那是当然。" 手臂收紧，将她拥得更深，"好不容易你主动开口要我留下，我求之不得。"

窗外雪落无声，殿内烛影摇红。她闭眼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在心里一笔一划刻下这温度，毕竟，这样的时光，过一日便少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