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去

六月的含凉殿，本该是蝉鸣声声、夏木阴阴的时节，殿内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香。

窗外，一树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如火，灼灼映着碧空。可殿内却寂静得可怕，连穿堂风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榻上的人儿。

李纾祯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杏色薄衾，面色苍白如纸，唯有唇上一点胭脂，勉强添了几分生气。她的长发未绾，如瀑般散落在枕上，衬得她愈发瘦削。卫笙静立一旁，手中银针泛着冷光，却迟迟未落——他知道，这一次，针石无灵了。

"京墨......" 她轻声唤道，声音虚弱得仿佛一缕烟，"我想再见见三郎......"

京墨眼眶瞬间红了，她死死咬住唇，不让泪落下，转身便往殿外奔去。

太极殿上，朝议正酣。

三郎高坐龙椅，一袭明黄朝服，冕旒垂珠掩去他眉间的倦色。他正听着户部奏报，忽然殿门被猛地推开——

京墨踉跄闯入，发髻散乱，满脸泪痕："陛下！县主想见您！"

满朝哗然。三郎却在那双通红的眼中读懂了未尽之言。他猛地起身，冕旒珠玉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退朝！"

他顾不得天子威仪，大步奔下玉阶，衣袂翻飞间，已冲出殿外。

含凉殿内，李纾祯望着殿门的方向，眸光渐渐涣散。

恍惚间，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那么急，那么重，像是要把金砖踏碎。

"纾祯！"

三郎扑到榻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她感受到他的颤抖，他的泪水落在她颈间，滚烫得几乎要将她灼伤。

她费力地抬起手，指尖轻抚他的脸颊，拭去那不断滚落的泪："别哭......终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扯出一抹笑，"多亏了卫笙的医术，我还多活了半年......"

三郎收紧手臂，声音嘶哑："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三郎，我很知足......" 她靠在他肩头，气息微弱，"我能看到你肃清朝堂，一展宏图......咳咳......"

一阵剧咳后，她苍白的唇染了血色。三郎慌乱地用手帕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净。

"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望着他，眸中映着窗外的石榴花，红得惊心，"我这一生幼年孤苦，可得幸遇到三郎，活的也算轰轰烈烈......我......不后悔......"

三郎将脸埋在她发间，哽咽道："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她轻轻笑了，像初见时那个明媚的少女："傻子......我会一直在的......在每一缕风里......在每一朵......石榴花里......"

她的手缓缓垂下，如折翼的蝶，最终落在榻边。

窗外，一阵风过，石榴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覆在窗棂上，红得刺目。

三郎紧紧抱着她，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逐渐消散的温度。他的哭声压抑而破碎，在空荡的殿内回荡。

"纾祯......"

可再也没有人回应他了。

古观音禅寺，千年银杏叶落纷纷，金黄的叶片铺满石阶，如她生前最爱的鹅黄裙裾。

三郎独自立于禅房，一袭素白常服，再无往日的明黄龙纹。他手中捧着青瓷骨灰坛，指尖摩挲着坛身细腻的纹路——这是她最后留下的温度。

窗外暮鼓声声，惊起檐角铜铃。

"陛下......" 老住持双手合十，欲言又止。

三郎摇头，嗓音沙哑："不必称陛下。"

他缓步走向寺后那株千年银杏，那是她最爱的地方。秋风拂过，落叶如雨，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她立在树下，回眸一笑，明艳如初。

"纾祯......"

他蹲下身，亲手将骨灰坛埋入树根旁。黄土一寸寸覆盖，就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长安城的夜，依旧灯火辉煌。

三郎独自坐在空荡的含凉殿内，案上堆着未批的奏折。鎏金灯树燃尽，唯剩一盏孤灯摇曳。

蒋长扬与牡丹已归隐江南，临走时，牡丹红着眼眶将一盆石榴花放在殿前——那是纾祯最爱的花。

他伸手抚过案上她留下的香囊，金线绣的梅花早已褪色。

窗外，又一年石榴花开，红得灼眼，像极了那日她唇上最后一点胭脂。

"你说......你会一直在的......"

风声呜咽，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