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青石板路往前走,鼻尖飘着糖炒栗子的焦香。留洋三年,北平的烟火气还是这么呛人——“豆汁儿——热乎的——”老头在吆喝,穿开裆裤的娃娃举着风车从我腿边窜过去,黄包车夫汗湿的脊背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这些热闹却像隔了层毛玻璃。我攥紧皮箱把手,指节发白。转角处那棵歪脖子枣树还在,树皮上我小时候刻的“王八”图案已经长成了疤。拐过三道弯,朱漆大门上的铜环突然撞进视线,我喉咙发紧——门缝里渗出一道暗红,像谁用毛笔在门槛上划了道血线。
皮箱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我撞开门时闻到了铁锈味,很浓,浓得能尝出腥甜。堂屋的八仙桌翻倒在地,娘最爱的青花瓷瓶碎成渣,有只断手卡在多宝阁的格子里,指甲缝还沾着茶叶末。那是老管家的手,他总用这双手给我剥松子糖。
后槽牙咬得太紧,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摸到腰间的勃朗宁,枪管贴着皮肤已经捂得发烫。突然有冰凉的东西覆上我的嘴,郁金香的味道混着血腥气往鼻腔里钻。“跟我走。”这声音像蛇信子,凉丝丝擦过耳膜。
我反手就是一肘,却撞进一团软绸里。转头看见个穿月白斜襟衫的姑娘,袖口绣着缠枝莲,下摆却利落地扎进黑绸裤里,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轻巧得像只猫。她蓝粉色的眼珠子在月光下活像琉璃珠子,耳垂上晃着对珍珠坠子,衬得脖颈雪白。
屋里传来拉枪栓的脆响,这猫崽子竟拽着我窜上墙头。瓦片在脚底下噼里啪啦地碎,她辫梢扫过我下巴,痒得我想打喷嚏。
“你他妈——”我刚吼出声就被她捂住嘴按在巷子拐角。她食指竖在唇前,月光照着她腕子上的银镯子,亮得晃眼。追兵的皮靴声碾过青石板,近得能听见他们枪套碰撞的声响。小娘皮突然笑了,手往腰后一摸,匕首从缠腰的绸带里抽出来,带起一溜银光,像戏台上武旦耍的刀花。
我蹲在腌菜缸后头看她杀人。那柄匕首捅进人喉咙时发出“噗”的声响,跟戳破个牛皮纸灯笼似的。有个穿短打的汉子举着斧头扑过来,她旋身时斜襟衫的下摆扬起来,露出裤脚扎进的绑腿,刀尖往上一挑,那汉子的血就溅在她珍珠坠子上,红得刺眼。
天亮时她蹲在屋脊上冲我伸手,月白衫子染了血,像落了瓣梅花。我盯着她异色的瞳孔,突然发现这疯婆娘耳后的碎发被汗黏在皮肤上,像工笔画里的游丝描。她住处是间四合院的偏厢,铜盆里的水被她搅得哗啦响。我拳头捏得咯吱响:“你拦我报仇?”
她甩着湿漉漉的手转过身,水珠子从她挽起的袖口往下滴。那眼神跟我以前在实验室解剖的青蛙似的,冷冰冰黏糊糊。“毛没长齐的小崽子。”她突然笑出声,嘴角梨涡一闪,我抄起条凳砸过去时,她侧身一让,条凳砸碎了妆台上的玻璃瓶,香粉洒了一地。
后背撞地那瞬间,我闻到她衣襟上的槐花香。这小娘皮绣花鞋底踩在我心口,重得像碾碎个核桃。“服不服?”她歪着头问,晨光从她珍珠坠子透过来,在我眼睛里映出两个晃悠悠的白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