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绿光在墙上规律地跳动,映照着他沉静的侧影。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弥漫在空气里,窗外天色正逐渐暗淡,又一个黄昏无声滑过。秋棠玉如往常般握着妻子的手,那手苍白纤细,肌肤下的青色脉络清晰可见,仿佛某种易碎的瓷器。
“枝枝,今天公司休假,”他轻声细语,“记得以前你总说我是工作狂……现在倒好,我天天来报到,你倒偷懒睡大觉了。”他唇角微微牵动,试图扯出一个笑,但终究没有成功。他轻轻摩挲她冰凉的指尖,仿佛这样就能将暖意渡过去一丝一毫。
忽然,他话语顿住——掌中那沉寂已久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异常明确地蜷动了一下,倏然间,竟如初生藤蔓般缠绕上他的手指,紧紧扣住!
这微小的力量仿佛一道撕裂长夜的惊雷,轰然劈进林远铭死寂的心湖。他猛地一震,瞳孔瞬间放大,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两人交缠的手,再猛地抬头望向妻子沉睡的脸庞。
“枝枝?枝枝!”他霍然起身,椅子腿在寂静的病房里刮出刺耳的锐响。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门口,声音嘶哑地冲走廊大喊:“医生!医生!她动了!她的手动了!”
很快,脚步声急促而来。头发花白的主治医生带着护士冲了进来。病房瞬间被明亮的顶灯照得惨白一片。林秋棠玉被挤到墙边,像个突兀的背景板。他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灼热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医生俯身,撑开盛春枝的眼睑,强光手电筒冰冷的光束在她瞳孔上反复扫过。护士记录着各种仪器上跳跃的数字。时间仿佛凝固的胶质,在秋棠玉紧绷的神经上沉重地碾压而过。他屏住呼吸,胸腔里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终于,医生直起身,摘下听诊器,转向秋棠玉。那眼神里的专业和冷静,像一盆提前预演了结局的冰水。
“秋先生,”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平和,“我们做了初步检查。盛女士的生命体征非常平稳,和以往并无变化。”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他瞬间煞白的脸,“您刚才看到的肢体动作……很遗憾,在植物人患者中,这类无意识的神经反射性动作是可能发生的。目前,没有观察到任何有意识的复苏迹象。”
“无意识……反射?”他喃喃重复,每个字都像生锈的刀片刮过喉咙。他眼里的光,那因狂喜而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医生平静的宣判下,如同被飓风席卷的烛火,骤然熄灭。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伸手撑住了冰冷的墙壁。那紧攥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掌心赫然印着几个深红的月牙痕。
医生和护士无声地退了出去,病房重新沉入一片空旷的寂静,只剩下监护仪那单调而永恒的“嘀——嘀——”声,如同时间冰冷无情的跫音。秋棠玉像个耗尽电力的木偶,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回病床边的椅子上。他颓然坐下,头颅深深垂下,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抬起头。脸上纵横的泪痕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没有去擦,只是再次伸出手,动作无比轻柔,仿佛触碰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重新握住了盛春枝那只曾短暂给予他巨大希望的手。她的指尖依旧微凉,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紧握,真的只是一场太过逼真的幻觉。
“枝枝……”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音节都裹着血泪般的重量,“你让我等着……”他低下头,滚烫的泪水终于失控,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那滚烫的触感,仿佛是他仅能给予的微薄暖意。“我会等着的。”
他握紧那只冰凉的手,缓缓俯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上面。窗外,城市的灯火早已连成一片无声的璀璨海洋,病房里却只有这一隅固执的、不肯熄灭的微光。灯光落在妻子无名指那枚戒指上,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执拗的星芒。
时间在无声流淌,心电图的波纹仍在寂静中平稳起伏,如同亘古不变的海岸线。他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仿佛凝固成了守望的石像。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被沉重的疲惫和失落淹没时——
那躺在他掌心的、属于妻子的手指,忽然又一次,极其微弱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蜷动了一下。
这一次,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他,只有这寂静的夜,见证了这微如尘埃却重逾千钧的生命讯息。
秋棠玉的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抬头,只是将那只手,更紧、更紧地贴在了自己滚烫的、泪痕未干的脸颊上。
无意识的神经反射?也许是吧。但他宁愿相信,那是黑暗深处,一声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关于等待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