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宿舍窗棂,在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还残留着雨水的湿润,混着香樟树散发出的、略带辛辣的清新气味。
姜曳繁醒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一闭眼,就是那条窄巷,冰凉的墙壁,湿透的衣衫,还有他滚烫的呼吸和那个带着雨水味道的吻。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触感,细微,却挥之不去。
心跳又开始不规律。
她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枕边的手机安安静静,没有新消息。他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吧。回剧组。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她没问,他也没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留白。
下床,洗漱。镜子里的人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脸色却透着一层奇异的红晕。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试图驱散那份不真实的恍惚感。
“哟,起这么早?”徐萌顶着一头乱毛从床上探出脑袋,眯着眼打量她,“昨晚几点回来的?淋雨了?”
姜曳繁含糊地“嗯”了一声,拿起毛巾擦脸。
徐萌打了个哈欠,忽然想起什么,精神了些:“对了,昨天陈桉师兄晚上还来找你呢,问你回来没。我说你没带伞,可能在哪躲雨吧。”
姜曳繁擦脸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找我什么事?”
“没说,看表情挺担心的样子。”徐萌撇撇嘴,“要我说,这位陈师兄,殷勤得有点过头了。”
姜曳繁没接话,心里有些烦乱。昨晚之前,她或许还能坦然地面对陈桉的关心,只当是师兄对师妹的照拂。可经过了巷子里那一幕,再听到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异样。周野那句硬邦邦的“离他远点”言犹在耳。
她甩甩头,不再去想。
上午是西方音乐史课。老教授在讲台上抑扬顿挫,讲述着巴洛克时期的复调艺术。姜曳繁盯着讲义,那些密密麻麻的音符和术语却像漂浮在水面上,怎么也沉不进脑子里。
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边缘。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问他到了没有?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可打了几行字,又逐字删除。他可能在飞机上,关着机。就算到了,刚回剧组,肯定也有一堆事要处理。自己这样贸然发消息过去,会不会打扰他?
原来确认了心意之后,反而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课。
下课铃响,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抬手挡了一下。
“姜学妹。”温和的嗓音在旁边响起。
姜曳繁心里咯噔一下,转过头。陈桉站在几步开外,穿着干净的浅蓝色衬衫,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陈师兄。”她点了点头,脚步未停。
陈桉很自然地跟上她的步子。“昨天雨下得那么大,你没淋湿吧?晚上我去宿舍找你,徐萌说你还没回来。”
他的语气带着关切,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脸颊,像是在寻找什么痕迹。
“没事,找了地方躲雨。”姜曳繁语气平淡,目视前方。
“那就好。”陈桉笑了笑,像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状似无意地问道,“我昨天好像看到……周野回学校了?你们……碰见了?”
姜曳繁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见了?看见了多少?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陈桉。阳光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白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师兄,”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疏离,“这是我的私事。”
陈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只是眼神微微冷了些。“我只是关心你。毕竟,周野他现在身份不同,和他走得太近,对你未必是好事。上次的教训……”
“谢谢师兄关心。”姜曳繁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朝他微微颔首,“我先去琴房了,再见。”
说完,不再看他,转身朝着音乐学院大楼的方向走去。步伐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陈桉站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远去的、挺得笔直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一点点沉了下来。他扶了扶眼镜,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琴房。熟悉的松香味,指尖触碰琴弦的微颤。
姜曳繁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摒除。她今天练习的是一首巴赫的无伴奏组曲,结构严谨,情感内敛,需要极高的专注度。
音符从指尖流淌出来,像是清冽的泉水,洗涤着纷乱的思绪。她渐渐沉浸进去,世界只剩下指法与旋律。
不知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的手指一滑,一个音符拉出了细微的偏差。心跳骤然加速。
她放下琴弓,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拿出手机。
屏幕上,只有一个字。
Aaaa小野:“安。”
是周野。
他到了。
简简单单一个字,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柔软的涟漪。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腻歪的情话,就这一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我平安到了。你别担心。
她看着那个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慢慢弯起嘴角,眼底有细碎的光芒闪烁。
拿起手机,回复。也是简简单单一个字。
音乐院2204姜学姐:“好。”
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琴弓。之前的烦闷和不确定,仿佛都被这个字悄然抚平。巴赫的旋律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沉稳,更加坚定。
窗外,天光大好。
她和他,一个在琴房,一个在剧组。隔着千山万水,各自忙碌。
可那条无形的线,已经牢牢系紧。
就像一件刚刚烧制完成的青瓷,胎体已然成型,釉色也已挂上。只是还需要时间的窑火,慢慢煅烧,才能显出最终温润坚韧的光泽。
不急。
她有足够的耐心,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