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没带她去高档餐厅，也没去学生爱逛的小吃街。他领着她七拐八绕，走进一条老城区深处的巷子，连导航都未必找得到。
巷子很窄，只够两人并肩。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边是斑驳的粉墙黛瓦，墙头探出几枝恣意生长的石榴花，红得灼眼。空气里飘着饭菜香，还有人家院里传出的咿呀评弹声。
他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门楣低矮，挂着个手写的歪歪扭扭的"阿婆菜馆"牌子。
"这里？"姜曳繁有些意外。这地方看起来像是本地人才来的家庭小店。
"嗯。"周野推开门，一股夹杂饭菜香和烟火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店里很小，只摆着四五张方桌，桌腿用木片垫着防不平。墙壁被油烟熏得发黄，贴着几张泛黄的明星挂历。一个头发花白系着围裙的阿婆坐在柜台后打盹，听到门响眯眼抬头。
"阿婆。"周野摘下帽子口罩，声音比平时温和。
阿婆眯眼看他几秒，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是小野啊？好久没来喽！带女朋友吃饭？"目光落在姜曳繁身上，带着慈祥的好奇。
姜曳繁脸一热，看向周野。他没否认，只"嗯"了声，拉着她在靠里的桌子坐下。
"老样子？"阿婆颤巍巍站起来。
"再加个松鼠鳜鱼，糖醋的。"周野补充，然后看向姜曳繁，"她喜欢甜的。"
姜曳繁心像被羽毛轻轻拂过。她没跟他说过自己的口味。
阿婆笑着应了，慢悠悠钻进后面厨房。店里只剩他们两人，还有头顶那盏散发昏黄光线的白炽灯，窗外渐沉的暮色。
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脱离校园那个充满张力的环境，在这个陌生又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店里，两人刚刚确认关系的新鲜脆弱感变得格外清晰。
周野拿起桌上印着红色牡丹花的搪瓷茶壶给她倒水。动作不算熟练，水差点洒出来。
"小心烫。"
"谢谢。"姜曳繁接过，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手指，两人都迅速缩回。
她小口喝水，目光悄悄打量他。褪去舞台上光环和面对陈桉时的冷厉，此刻的他穿着简单黑T，头发因戴帽子有些凌乱，眉眼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像个普通的、好看的男大学生。
只是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偶尔抬眼时眼底闪过的锐利，提醒着她他并非真的普通。
"你常来这里？"她找话题。
"嗯。"周野看着窗外巷子里渐亮的灯火，"小时候，我妈...忙，没人管饭，阿婆总会给我留一碗。"
他说得轻描淡写，姜曳繁却听出话里的寥落。想起他那个混乱的原生家庭，心里微微一疼。
"阿婆人很好。"她轻声说。
"嗯。"他应了声，没再多说。
这时阿婆端着菜上来。一碗色泽红亮的红烧肉，一盘碧绿生青的炒时蔬，一碟油光锃亮的油爆虾，还有刚出锅吱吱作响、浇着琥珀色糖醋汁的松鼠鳜鱼。
菜式家常却香气扑鼻，带着锅气。
"快尝尝，阿婆的手艺外面吃不到。"周野递筷子给她。
姜曳繁夹了块鳜鱼。外酥里嫩，酸甜汁水在口中爆开，恰到好处。又尝了块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简单食材却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好吃。"她由衷说。
周野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弯了下，也开始动筷。他吃饭很安静，速度却不慢，像习惯了抓紧时间。
两人没再多说，专注于眼前食物。昏黄灯光下只有碗筷轻微碰撞声和窗外隐约市井声响。
这种安静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安宁。仿佛外界所有纷扰不确定压力都被隔绝在这间小小充满烟火气的餐馆外。
吃完饭周野去结账。阿婆拉着他手絮絮叨叨说好些话，大抵是让他照顾好自己常回来看看。周野耐心听着，偶尔点头。
走出餐馆天已黑透。巷子里亮起星星点点灯火，晚风吹拂带着夏夜特有的温热潮湿气息，驱散白日燥热。
周野重新戴上帽子口罩，只露一双眼睛。他自然牵起她的手，掌心干燥温暖。
"走走？"他问。
"嗯。"姜曳繁点头。
两人沿狭长巷子慢慢走。脚步声在寂静巷弄里回响。谁也没说话，只是牵着手感受指尖传来的对方脉搏跳动。
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叮铃铃经过，投来好奇一瞥。有坐家门口摇蒲扇乘凉的老人，目光慈祥看着这对牵手年轻人。
在这个远离闪光灯舆论漩涡的角落，他们像这座城市最普通不过的一对情侣，享受难得无人打扰的静谧时光。
走到巷口视野豁然开朗。前面是条小河，岸边杨柳依依，倒映对岸璀璨灯火。有晚归游船慢悠悠驶过，船头红灯笼在水面拖曳长长光影。
他们在河边石栏旁停下。晚风拂面带来河水微腥气息和远处隐约歌声。
周野松开她的手，双臂撑在石栏上望着波光粼粼河面。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姜曳繁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影。
"累吗？"她轻声问。
他沉默片刻才低低"嗯"了声。"有点。"
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那种无处不在的审视，身不由己的约束，时刻需要绷紧的神经。
姜曳繁心里发酸。她伸手轻轻覆在他撑在石栏的手背上。
周野身体几不可察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他没回头也没抽回手，任由她温软掌心贴着他微凉皮肤。
"姜曳繁。"他忽然开口，声音融在晚风里有些模糊。
"嗯？"
"如果..."他顿了顿像在组织语言，"如果以后你发现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或者...我让你失望了，你会怎么办？"
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姜曳繁看着他被夜风吹起的发梢，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是在不安吗？因为陈桉的话？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的未来？
她没立刻回答，只是收紧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指。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周野，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有多好，或者你是什么大明星。"
她顿了顿，迎上他转过来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
"我喜欢的是那个会在琴房笨拙弹琴的你，是那个会记得我喜欢吃甜的你，是那个...即使很累也会抽时间回来看我的你。"
晚风吹动她的长发拂过脸颊。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像落入星河。
"所以别想那么多。"她看着他嘴角弯起温柔弧度，"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至少现在我不想放手。"
周野定定看着她，眼底翻涌剧烈情绪，像被这番话狠狠击中。他猛地转身面对她，双手捧住她的脸。
帽檐下的眼睛深邃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记住你说的话。"他看着她声音低哑，带着近乎偏执的认真，"姜曳繁，你说了不放手。"
然后他低下头隔着薄薄口罩吻上她的额头。
动作很轻却带着郑重的、如同烙印般的力度。
晚风温柔河水潺潺，对岸灯火璀璨如星。
在这个平凡夏夜两颗心靠得前所未有的近。
未来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和这拂过耳畔的温柔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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