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儿还没回来吗?”陈宇把最后一坛酒摆在客厅的圆桌上。莫千辰开了灯,一时满堂俱亮。
客厅桌上米白色的餐布,干净的瓷碗里盛着赤豆元宵,绿豆汤雾气蒸腾,三份草莓蛋糕上别着可爱诱人的樱桃。
莫千辰神情凝重地坐在桌旁,第一百零一次看手腕上的表盘。
“现在已经七点钟了,陈柠说六点半回来,她从来都会准点的。”
陈宇抿了抿唇,态度温和地安慰他:“再等等吧,可能她临时有事,你也知道市政府那里不好说话,要咬动它倒是真不容易。”
莫千辰皱着眉不再言语了。
这时莫尘从淋浴间走出来,他洗了头,带着一身若有若无的水汽,水像是把他眼下的淤青洗去了,只留下蜕不尽的阴郁。
“不回来说不定是她不想回来了呢?”他随手从洗浴间架子上拉出毛巾,随意擦着一头零散的湿发,口气也是漫不经心的。
方才的沉默被猛地打碎,莫千辰蓦地拉开椅子站起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他凌厉的剑眸瞬间挑起,攻击性极强地盯着莫尘。
“小幽灵,你不了解你陈柠姐,有的话不要乱说。”连陈宇都难得来没有缓和气氛,只是像哥哥哄小孩一样对他露出宽容的笑容。
照旧温柔。
像桌上的那盘奶油。
奶油。
是甜的吗?
从没吃过又给他装什么呢?多可爱多美味又有什么用?
莫尘突然偏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听了这世上最滑稽的玩笑一般,他微微勾起唇角,闭上了眼睛,大堂里的光瞬间消匿得了无痕迹。
对啊,不就像这样。
只要闭上眼睛,光就没有了。
现在有多少又有什么用。
他抽搐地笑起来,像得了癫痫的绝症患者,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不在乎有人发现,因为没有人在看他。
莫尘一松手,任那块白色毛巾掉下来,沾了水的毛巾擦过他的肩膀,轻巧地落在地上。
没有骨头的。无声无息。
他随后睁开眼,略微向上挑起的眼角,阴灰的瞳中大半的蔑弃,余下均是轻佻。莫尘懒散地拖着步子,凉鞋在地板砖上呲呲啦啦地发出声响,发上的水珠不安稳地滴在地上,发出不被人听见的小小的尖叫,数万声。
他在那只被他听见的数万声尖叫中走到桌边,两人的正中央。
陈宇冲莫千辰使着眼色,后者压了压眉头,最后还是坐下了。
“行,那莫尘你饿就先吃一点吧,我们再等等你柠姐。”陈宇仰头冲莫尘笑笑。
而在他这句话尾音还没落下的时候,莫尘已经微微探出身子,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巧巧夹起了一块草莓蛋糕,垂下下颚送到自己嘴边。在他牙齿咬下的瞬间一滴水珠从他发梢落下来,沿着半裸半露的锁骨一路下滑。
“那个不是留给你的。”莫千辰声音已经像铁块一样坚硬了。
陈宇有点歉意地看着莫尘:“那个不好意思啊,莫尘,因为不知道……会多一个人,就只做了三个。你柠姐……“
这时,莫尘拉开椅子放下右手被咬一口的蛋糕,随手打了个响指。
火花炸响之际,空间猛地收缩,周遭霎时安静了。
莫尘抽出一张纸巾,歪着脑袋把食指和拇指的奶油细细地抹去。“说的是,我知道啊,只给三个人准备了呐。可是她又不喜欢吃甜的,你们还不如给我。”
他抬头,头顶硕大的灯盏里,橙黄冷暖均落在他眼中。那般明亮宛转,却没有一盏是他的光。
“反正你们现在也只能给我了。”莫尘面无表情地拿起碗筷,站起来持勺给自己舀了碗绿豆汤,徒自喝了个精光,“至少,我还有点喜欢的。”
没人回应他。
他给自己又盛了一碗。汤还在冒热气,有点烫,他变扭地拿着勺子。过很久才喝那么一口。
莫千辰和陈宇双目无神地望着他。
“你们叨叨得真的够多了,现在不如听我说吧。”他放下调羹,轻轻往后一倚,脖颈枕在自己的两手中,“那个女人,啊,怎么说。”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悠悠站起身,一路踱到门口的衣架处,“我还真是不想叫她的名字。”
“陈柠,是吧。”他垂着眼帘,默默伸手拨动着衣架上那件粉色狸子大衣。
衣领,衣袖,衣摆。
他看着这件衣服,眼神和语气蓦然变得极为凶戾。
“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
似乎想把这件衣服扯碎般,他冷冽的目光锁在这件衣服上,面庞微微颤抖着,连带着他伸出的劲瘦的指尖。他低着头,仿佛在念着一份恶毒残忍的诅咒。
却没有看着莫千辰和陈宇。
“没有。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陈柠。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不存在陈柠。”
他的手终极碰到了那件大衣,揪紧了,用力地把衣领拧皱,可他青白的手指却比那件大衣抖得更厉害。
他像是怕冷一般,把牙关咬的快要崩碎。声色嘶哑地,执拗地,顽固地,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从来都只有我。只有我。你们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只有我。
“永远只有我。”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那件大衣就如同化了的蜡,粉色一滴一滴淌下来。等到莫尘走到桌边坐在陈柠原要坐的位置上时,那件大衣已经熔成了一堆废沫。
这鸢尾之庭从此再无梳妆台,再无粉色狸子大衣,再无那个女人令人恶心的脸和声音。
全都忘掉。
不要再记得。
对啊,这样就好了。
只记得我。
哪怕本没有我。
果然,人类都是一群白痴。
不就是爱吗,家吗。
呵,亲人。
我什么不可以得到?
哈哈哈……
莫尘脸上浮现出一个抽搐的笑容。莫千辰和陈宇坐在他两侧,莫尘在这片死寂的目光中给他们一人盛了一份绿豆汤。
雾气蒸腾。
“好,我们开饭吧。”
然后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个瓷碗,一饮而尽。苍白的脸上是快要溢出的欢愉的笑意。
尽管这份已经冷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