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内的空气凝滞了一瞬,连琉璃灯盏中流淌的光晕都仿佛放缓了速度。殿外,黑长老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石块投入死水,激起层层寒意:
“清荷,内殿为何紧闭?莫非……藏了不该藏的东西?”
清荷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轻快,却细听之下多了一丝紧绷:“长老说笑了,内殿多是废弃旧灯,积灰甚重,怕污了您的眼。名录在此,请您过目。”
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隐约传来,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云天河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柳梦璃指尖微光隐现,已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慕容紫英的目光则始终锁在韩菱纱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无意识摩挲着手腕的那只手上——那枚“拘魂印”在结界柔和的光线下,色泽似乎变得更深了些。
忽然,黑长老的脚步声朝着内殿门逼近:“废弃旧灯?老夫倒要看看,是怎样的旧灯,需得动用‘隐息结界’来封存!”
“长老!”清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阻止意味。
但门已被一股阴冷的力量推开一条缝隙。黑长老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透过缝隙冷冷地扫了进来,精准地捕捉到了结界中的几人,以及韩菱纱未来得及完全藏起的手腕。
“果然如此!”黑长老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带着一种“果然抓到你把柄”的冷厉,“韩菱纱,你身为指路使,非但私自藏匿阳间生魂,竟还敢将他们带入掌灯司重地!你腕上拘魂印犹在,是真当老夫不敢按地府律例处置你吗?!”
他猛地推开门,强大的阴煞之气扑面而来,吹得结界光幕一阵剧烈晃动。清荷试图阻拦,却被黑长老身后随行的两名鬼差拦住。
韩菱纱脸色白了白,却一步踏前,将三人挡在身后,扬声道:“黑长老!他们是误入地府,我正要请示阎王并寻法送他们返回阳间!此事我自会向阎王禀明,不劳长老费心!”
“阎王?”黑长老冷笑一声,步步紧逼,“阎王对你屡屡破例,已是地府皆知!若非你,当年怎会……”他话说到一半,似有顾忌般顿住,转而厉声道,“今日之事,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来人,将韩菱纱与这三名生魂一并拿下,押入律刑司候审!”
鬼差应声上前,铁链哗啦作响。
“我看谁敢!”慕容紫英冷喝一声,虽无剑在手,但周身凛冽的剑气骤然迸发,竟将逼近的阴气逼退几分。他站在韩菱纱身侧,姿态是全然回护。
云天河也立刻挺身上前,护在另一侧,柳梦璃指尖流光萦绕,幻瞑界的法术蓄势待发。
情势一触即发!
韩菱纱心急如焚,她知道一旦动手,无论结果如何,都彻底无法转圜,更会连累清荷。她手腕上的拘魂印隐隐发烫,那是阎王留下的护身法力与外界压力产生的感应。
就在鬼差即将动手的刹那,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自殿外悠然响起:
“黑长老,何事需在本王的掌灯司内,动如此大的干戈?”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阎王一袭玄色常服,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殿门处,身后只跟着两名低眉顺目的侍从。他面容平静,目光淡淡扫过场内,先在韩菱纱身上停留一瞬,看到她安然无恙,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随即落在那面色骤变的黑长老身上。
“阎王陛下!”黑长老连忙躬身行礼,语气虽依旧硬邦,却明显收敛了许多,“老臣正在查处擅闯地府的生魂,并追究指路使韩菱纱私藏之罪!陛下您看……”
阎王缓缓步入殿内,仿佛没看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和晃动的结界,径直走到韩菱纱与黑长老之间,恰好隔开了双方。
“哦?生魂?”他像是才注意到慕容紫英三人,目光在他们身上掠过,点了点头,“确是阳寿未尽之人。菱纱,”他转向韩菱纱,语气如常,甚至带着点闲聊般的随意,“你既发现生魂误入,为何不直接报与我知?”
韩菱纱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立刻顺势而下,垂首道:“属下本想先安置好他们,再立刻向陛下禀报,寻法送他们还阳,不想惊动了黑长老,引起误会,请陛下责罚。”
“既是误会,说开便好。”阎王语气温和,却带着定论般的意味,“黑长老也是尽责,但此事既由菱纱发现,便依旧交由她处理吧。长老事务繁忙,不必在此等小事上耗费心神。那丢失的长明灯,可有线索了?”
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将“私藏生魂”的重罪化为“发现后正准备上报”的职责,更是直接转移了话题。
黑长老脸色青白交加,显然极不甘心,但在阎王面前却不敢造次,只得咬牙道:“……尚无头绪。既然陛下已有决断,老臣告退。”他狠狠瞪了韩菱纱一眼,终是带着鬼差悻悻离去。
殿内紧张的气氛骤然一松。
清荷长长舒了口气,连忙挥手让周围的仙娥侍从都退下。
阎王这才转身,仔细看了看韩菱纱,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没受伤吧?”
韩菱纱摇摇头:“多谢陛下解围。”
阎王笑了笑,目光这才正式投向慕容紫英、云天河和柳梦璃三人,他的视线在慕容紫英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并未点破,只温和道:“既是菱纱的故人,便也是地府的客人。让诸位受惊了。”
云天河愣愣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阎王,发现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柳梦璃敛衽行礼,姿态优雅:“多谢阎王陛下相助。”
慕容紫英亦拱手一礼,目光却依旧锐利,他直视着阎王,突然开口:“陛下,晚辈有一事不明,望请指教。”
韩菱纱心头一跳,隐约猜到他要问什么。
阎王似是早有预料,抬手示意:“但说无妨。”
“菱纱腕上拘魂印,究竟是何用途?她留在地府,是真如其所言‘有人作伴,甚是安稳’,还是……另有隐情,身不由己?”慕容紫英的问题直指核心,没有丝毫迂回。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阎王和韩菱纱身上。
韩菱纱下意识地想将手藏到身后,却被阎王用眼神温和地制止了。
阎王看了看慕容紫英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关切与坚决,又侧目看向身旁神色复杂、带着祈求望着他的韩菱纱,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此事,终究也该让你们知晓。”
他抬手,指尖泛起一层柔和的幽光,轻轻点向韩菱纱手腕上的那道印记。
“此印,名唤‘共生’。非是束缚,而是维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