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魂山脉。
当年的堕天之灾就是在这里发生的,自那以后,此地的阳光似乎总是无法明媚起来,笼罩山脉的阴云如同诅咒,登山者们永远不知道自己脚下的土壤里……是否埋葬着受害者的腐朽尸骨。
气氛如此阴森诡异,再加上曾经堕天之灾时达到两亿人的恐怖伤亡数字——准确来说没有伤者,只有死人,自然就成为了无数人望而却步,犯罪者趋之若鹜的乐园。
他们在山脉周边建立没有秩序的城市,铸造无法无天的混乱。在这里,无论是军阀、强盗还是窃贼、商人,只要你够狠够强势力够大,就能在这片混乱之上立足。
很遗憾,洛弥是那种三不沾选手。
他的父亲在他三岁时早早离世,至今不清楚死因。从他十二岁起,就被迫靠偷盗来维持生计,养活自己和母亲。
所以人们才总说命运无常,它总是随意的剥夺希望,强迫着一个连心智都不成熟的男孩学会了负重前行……
在这个不见晴天的地方。
——
世界历2089年月22日。
格薇尔蒂告诉洛弥今天要给他一个惊喜,所以洛弥决定早上“加班”,多带点东西回去。
他在附近街区转悠,找到了之前确定好的目标——一家新开不久的面包店。
店老板是个魔法师,门口的保安身材魁梧凶神恶煞,看起来都是洛弥惹不起的类型。
然而无论是店老板还是保安,洛弥都不准备去招惹,他要做的只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顾客眼中平平无奇的路人,然后在不经意间把他们的部分财产化为己用。
要伪装成一个不起眼的人,其中学问不少,洛弥简单归纳为两点:
一,不能构成明目张胆的威胁;
二,不能让人认定能用小的代价从自己身上得到大的好处。
经过四年时间的磨炼,洛弥已经能很好地把握其中火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早上八点,面包店准时开张,陆陆续续地有顾客进入购买,带着买到的各口味面包出来。
洛弥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面色平淡,如同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营造出一次次擦肩而过。
“收获……还行。”洛弥把一个面包塞进手中装着干草的麻袋——这是他用于伪装和运输的道具。
他扭过头远远地看了眼店老板,那个身材肥胖的家伙此时在柜台收银,目光全在商品和钞票之间游走,两个保安也在互相聊天,没有一点注意力放在这边。
“应该是没有发现,毕竟我的动作还算隐蔽,连其他离我更近的行人都注意不到……”洛弥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是家新开的店,在这之前他也从未和魔法师打过交道,自然无法琢磨魔法师的能力和脾性究竟如何,“不过就算发现了,魔法师应该也不会跟我这样的小人物斤斤计较吧,我也没让他损失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话虽这么说,洛弥还是心怀忐忑,从其他店的顾客那里又弄了一点东西之后,便急忙往家里赶。
他特意绕了比平时更远的路,用来防止可能会有的尾随者。
近半小时后。
“呼……”洛弥站在空无一人的巷道里,长出口气。
他把装有干草和收获的麻袋放到一边,敲了敲面前的木板,同时把嘴贴近,轻声道:“潜行于暗夜。”
木板后发出些细微声响,一个女声传来:“……幽冥如陌影。”
洛弥露出笑容:“妈,我回来了。”
他挪开木板,把麻袋塞进露出的半人高的小洞,随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阿弥。”洞后是一个小房间,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躺在纸箱拼成的小床上,看到洛弥,眼中流露出宠溺和些许愧疚,“回来啦……快歇会儿。”
“嗯嗯。”洛弥乖巧地点了点头,坐到地上,在麻袋里翻找了几秒,变戏法般从甘草中掏出一个面包,递给格薇尔蒂——他的母亲,“妈,吃面包,新鲜的。”
格薇尔蒂接过面包,眼中总是带着几分洛弥看不清楚的复杂情绪,或者是挣扎或者是哀伤。
洛弥把木板搬回原位,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如果可能,
我也想……让他活在阳光下。
——
三个人行走在街上,一个胖子两个壮汉,都凶神恶煞令不愿惹是生非的路人退避三舍。
“妈的那个傻鸟……在老子感知力范围里偷东西,还害得我被集体投诉说请了小偷……”胖子正是店老板,此时面色阴沉,口中骂骂咧咧,“偷了这么多他一个人怕也吃不完,莫不是家里还养着哪个贱人……”
“……”
“到了。”三人在巷道面前站定,“进去,把他给老子揪出来!”
——
“妈,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这个嘛……待会会告诉你的,提前剧透的就不是惊喜了哦……”
“嘘……”洛弥压低声音将她打断,“妈,有人来了。”
漆黑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哟~”
一个拖长了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兀地响起,洛弥一惊。
“老子店里的面包……就是被你们这母子两个垃圾糟蹋了啊……”
“啊?!回话!”
木板被一脚踢开了,刺眼的光从洞外照进来。
洛弥上前一步把格薇尔蒂护在身后,他看着铺在地上的惨白阳光,又抬头看向洞外那个肥硕的身影,沉默不语。
——
挨打。
这对于洛弥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但这是第一次被找上门来。
身上的疼痛刺激着他的情绪和神经,他发现自己似乎很难忍受疼痛,因为每次挨打都会有什么东西在嘶吼着躁动着,暴跳如雷。
洛弥强压下那股极端的愤怒——以他的力量,反抗只会招来更狠的毒打,却压不下心中的慌乱——妈妈怎么样了?
她对老板显然无法构成威胁,也没什么财物和积蓄……恐怕没法从他身上弄到好处。
还有老板去哪了?洛弥想要看那个家伙的行踪,视线却被保安的拳脚挡住。
老板应该是……走了?
嗯……妈妈没事就好,没事就……等等。
洛弥心中猜测着,忽然一个极为恐怖的可能刺入脑海!
等等……一个漂亮女人可以带给男人的好处……可不止钱财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房间里……响起格薇尔蒂的惨叫!
老板……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洛弥疯了一样开始挣扎反抗,保安们惊讶的发现这个少年的力气大的惊人,他们更加用力地去打他,可洛弥的身体硬得像铁。
他发出野兽似的咆哮,心脏像爆开一样疼。
愤怒化作具象的黑红色,填满他的视野。
——
一片血红的昏暗世界。
鲜血的池水无边无际,没过洛弥的裤腿。
他一步一步踏进血水里,水面荡开一阵阵涟漪。
他低着头,止步,面前是一座铁制的囚笼,栏杆上缠绕着荆棘般的铁丝。
笼里有一个黑红色的影子,它看见洛弥,发出难听的尖利狂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红色天空下再无声响,只剩下这嘹亮刺耳的持久噪音。
洛弥站在铁笼外,垂着头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不知何处而来的阴影遮住了他的上半边脸。
影子始终注视着他,狰狞的红色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处两个血红的空洞竟传达出几分戏谑嘲笑的神色,笑声中俨然充斥着尖酸刻薄的嘲讽。
良久影子似乎笑够了,他止住笑声,转而开始大声嘶吼:“让他们死!让他们死!让他们死!……”
洛弥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明净的栗色眼眸中流下两行浑浊的血。
在这个影子的嘶吼中洛弥隐约听见了母亲的惨叫,她似乎极力想要和洛弥说什么,可最终疼痛还是让他说不出口。
“够了。”洛弥轻声开口,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声音沙哑无比。
影子应声停下,静默不动。
洛弥缓缓伸出手,握住栏杆,任由铁丝刺穿他的手掌。
他和笼中血影对视,另一只手也攀上栏杆。
“好啊。”
洛弥贴近铁笼,低声说。
“好啊!”
他咆哮着用力,把囚笼撕得粉碎!
血海在此刻沸腾,洛弥站在纷飞的金属中,看着血影向他扑来,带着腥臭的风。
他没有躲闪反而张开双臂,整个血红的世界随着他的动作舒张。
“那就说好了……”
嘶哑嗓音中跳动森然与疯狂,连同着血海红天,轰鸣作响。
从此之后,他的怒火他的怨恨,再也……
不可阻挡!
“让他们死!”
影子狠狠撞入他的怀中,融入他的身体。
洛弥——
不,
狂徒重新睁开了眼,眼中爆出血腥的红芒。
——
无垠的虚空之中矗立着一根巨柱,上面雕刻着无数不同的恢弘图腾。
它们真实存在,却又只是虚假之物。
而此时,正有一些繁复的黑红纹路在深空里勾勒,最终凝成新的图腾。
少年低着头站在铁笼前,笼里是漆黑血影。
他们身后是赤红的天空,天空里咧着一张浮夸狰狞的笑脸。
图腾烙印在巨柱的空位,虚幻文字浮现于图腾上方——
“狂徒「少年」”
“母亲说不出口的生日祝福,少年撕碎的囚笼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