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心一直很慌,我刻意寻找过之前在医务室遇到的那个女孩,但完全见不到她,让我觉得更没底了。
也许是我表现的太明显了,那种担忧,其实不应该出现在我脸上,肖俊问起我,我只是看着楼梯间昏暗无比的灯说道,如果我知道一个女孩受了欺负,但帮她争取公平是很困难的事情,要怎么办才好?
他微微皱眉,说“是你的话,无论如何也会帮那个女生的对不对?”我点头,肖俊一直都很懂我,“但我有个条件,你不能让自己置于险地。”
我又去过几次医务室,但也不算是装病,这两天例假痛的我连坐着都觉煎熬,我见了几个男生,应该是隔壁班的,平常在楼道里倒是经常见到,所以面熟的很。他们在教学楼脸上总死气沉沉的,到了医务室倒是面容光彩四溢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校医“妙手回春”。
我听见他们很兴奋地谈论连载漫画,那些有色的涂鸦好像也充斥在我的世界之中了,我扬起嘴角,如果我们的青春也是彩色的,如果记号笔能涂满有些压抑的灰色的心脏,如果有些经历能像画笔一样留痕,就很好了。
举报信被发现的很迅速,我早有预料,甚至在想如果上面的真的发善心整改有这么快就普天同庆了,可惜,教导主任拿着那一打用课本扉页包裹的信封走进教室的时候,我还是感到悲凉,冷的我血液又快凝固。
也许同学们都是对的,反抗是没有意义的,石沉大海,或者像现在这样,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反馈,这就是他们给我的答案。
不知道是谁在举报,只能一个班一个班排查,如果都找不出来的话大家这一周都别想好过了,太多人耽误不起那个时间,我在教导主任还在半威逼半利诱的情况下攥紧了袖子,辱骂学生、逼迫家庭不好的学生送红包、强制差生退学…我在信里写的桩桩件件都委屈不了他。
教导主任看向我,他早知道我并不是那种守规矩的孩子,我半路出家一样的来到这里,对这儿的一切规矩甚至是嗤之以鼻。因为我始终觉得不是保持睡觉不翻身、压缩吃饭睡觉时间、人挤人的跑操、每天的喊口号就能让成绩变好,事实上,这些禁锢住学生的条条框框只会让高中变成围城,完全封闭滋生着上位者的罪恶,变成一个恃强凌弱的社会缩影。
我直勾勾地对上他的视线,医务室那个女生曾对作为陌生人的我敞开心扉,她说她害怕,以为高中只要成绩好就可以了,却不想高昂的额外代价早在她填下特殊困难生申请表的那一刻便悄然进入生活。
其实社会不会因为家庭贫困就会对你有所照顾,学校本来不该如此,但这里确实过早地沾染了成人世界的潜规则。困难生,意味着你手上没有同学校抗衡分毫的任何筹码,他们会告诉你,你能考上来已经是命运的恩赐,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这里。
所以许多人都被迫怀着虚无的感恩,除了学费以外,每学期他们都要把皱皱巴巴的、有零有整的现金叠好,父母写上感谢老师的话语,用报纸小心翼翼包裹住,再献祭给贪婪。这才是围城的真相,它成为一张精心编织的蜘蛛网,无数人不可言说的秘密勾勒成丝线,一年又一年的掩盖着人心深处的罪恶,沉默背后又盛放了多少人与命运抗衡的无助与无处安放的自尊。
但我不属于这些人,生活从来不肯赋予他们抗争的勇气与选择的权利,无法从内里撕开的桎梏,需要有人替他们把蜘蛛的网剪开。
我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也不认为自己多么有正义感,我只是有许多不解,对于莫名的规训与成人那套剥削法则在学校的过早入侵。十八岁前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你看到的世界是怎样的?大人们只会说,无可奉告,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
一旦当有人窥探到现实其实与课本里刻画的世界从来不是同一个时,从崩溃到自我麻痹只是时间问题,因为学校没有教过“反抗”。
下一秒我就要站起身。
“是我写的。”
我深吸一口气,刚吐出一个音节,声音的主人不是…
凳子划过地板,留下刺耳的声响,在此刻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明显,肖俊在离我遥远的、几乎是教室的另一头缓缓站起身,我猛的抬头看过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瞬间划过脸颊的泪水。
我想说不是这样的,但张开嘴的那一刻看到他的手半握住拳伸到了嘴边,在众人注视中看向我又回避了视线,伸出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所有人也不曾发现的只属于我的指代,我眼神闪躲着,还是垂下头,拿起荧光笔在课本上划下无意义的字句,我听到教导主任叫着他的名字,没来由的浑身发抖,没拿住的笔倾斜着划过黑白的印刷的纸面,打破了排版好的方格文字,像是对着一页上了巨大的斜叉。
然后它顺着纸张滚落,摔倒地上,我捡起笔,重新看向课本才发现藏在印刷纸面里的铅笔小字,写的极其规整端正,与打印的字融为一体,以至于我翻开这页很久都没有发现,像是命中注定般的让我看到,然后逼我继续缄默,做隐藏在印刷体里的铅笔字。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下午,肖俊捧着刚借到的我划过重点的课本,对着那些天书一样的文字思索良久,他想到绝不是那些一两年便会消散在记忆里的知识点,而是一句祝福。
祝你幸福快乐?太老套了吧。那…祝你平安健康?好像很怪啊。唉肖德俊,你嘴也太笨了吧…
肖俊撑着脑袋,将心事全部倾注在笔尖,自动铅笔的铅芯太细太脆,草稿纸上出现了几处断痕,他背靠着云海翻卷,最终在翻到那页没有荧光笔记号的书页,挑了一处不起眼的文字间隙,期盼着课本的主人能在某天逐字读过的时候,发现他的真心。
“高考加油,上海见。”
那是十七岁的肖俊能想到的最虔诚、最真挚的爱情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