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监狱的灯光白得刺眼，均匀泼洒在十一人制的训练场上，人造草皮反射出无机质的冷光。洁世一站在中圈弧附近，脚下是崭新的黑白足球，空气里弥漫着汗水蒸腾的气息和一种无声的焦灼。
“开始！”绘心甚八冰冷的声音透过扩音器砸在球场上空。
哨声撕裂寂静的瞬间，洁世一足弓轻推，球顺从地滚向侧翼的蜂乐廻。几乎在出球的同一秒，他如同启动的猎豹，压低重心，朝对方半场那片开阔的肋部空当疾驰！冲刺带起的风掠过耳畔，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迅疾地擂动。
视野在高速移动中急速扩张、解析。整个球场在他脑中化作一张精密网格，每个移动的球员是坐标点，彼此间拉扯出的空隙则是流淌的数据流。左前方，对方高大的中后卫正被国神炼介的跑位吸引，向右偏移了半步——机会！
“蜂乐！”洁世一喉咙里迸出短促的指令，目光如电射向那片刚刚撕开的缝隙。
橘色发梢在视野边缘一闪，蜂乐心领神会，脚尖灵巧地一挑。黑白相间的球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精准地穿越两名防守球员之间狭窄的通道，朝着洁世一预判的落点坠去！
完美的线路！洁世一瞳孔微缩，肌肉绷紧，准备接球后直接撕裂那条脆弱的防线。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后续的发展——补防的后腰位置靠后，只要第一脚触球够快，内切，射门……
“啪！”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一道深蓝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横插进来，强壮的身体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狠狠撞在洁世一腾空接球的支撑腿上！剧痛从接触点炸开，洁世一闷哼一声，身体在空中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坚硬的人造草皮上。草屑混合着塑胶颗粒的辛辣气味猛地呛入口鼻。
足球被轻易地断下，滚远了。
看台上，那些来自其他楼层的“观众”发出低低的嘘声和毫不掩饰的嗤笑。
“又是那个‘利己鬼’洁世一？”
“哈，被看穿了吧？Y队的‘铁壁’可不是摆设！”
“就知道单干，活该被撞飞！”
那些嘲讽如同细密的针，扎在耳膜上。洁世一咬着牙，撑着灼痛的膝盖从地上爬起来。他抬起头，撞入眼帘的是Y队那名深蓝色球衣后腰的背影——宽阔、稳定得像一块移动的礁石。对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仿佛刚才撞倒的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人代号“堡垒”，人如其名，是绘心精心挑选、专门用来锁死“利己主义前锋”的试金石。
“堡垒”的存在，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洁世一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每一次他启动，每一次他试图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空隙，“堡垒”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影便会笼罩过来。那具身体蕴含的力量远超想象，每一次对抗都让洁世一感到骨骼在呻吟。更可怕的是对方那种洞悉般的预判，仿佛能提前一步踩在他思维延伸的轨迹上。
“世一！这边！”蜂乐在右路挥手，试图用个人技巧吸引防守。
洁世一看到了那条缝隙，本能地前插。但就在他启动的刹那，“堡垒”那令人窒息的气息已提前笼罩了那片区域。洁世一硬生生刹住脚步，强行扭身回传，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机会在犹豫中转瞬即逝，球权再次易手。
“啧！”洁世一烦躁地甩了下头，汗水沿着鬓角滑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熟悉的节奏被打得七零八落，每一次触球都带着迟疑和沉重的束缚感。队友们投来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蜂乐的眉头微蹙着，国神炼介在一次回防时与他擦肩而过，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洁，找到他！”
找到他？怎么找？那堵“墙”无孔不入！
训练赛的时间在一次次无功而返的冲刺和被无情截断的传球中流逝。电子记分牌上，代表Y队的红色数字冰冷地跳动着，1：0，然后是2：0。每一次数字的变动，都像重锤砸在蓝色监狱队员的心上，也砸在看台那片模糊的阴影里。
终于，刺耳的长哨宣告上半场结束。
洁世一低着头，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向场边。汗水浸透了红蓝相间的球衣，紧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被冲撞后的闷痛。他走到替补席角落，抓过一瓶水，拧开盖子，仰头猛灌。冰凉的水流冲刷过干渴灼痛的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邪火和冰冷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一道极具压迫感的阴影笼罩下来。
绘心甚八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面前，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试图掩饰的一切狼狈和动摇。
“感觉如何，洁世一？”绘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冰冷质感，清晰地钻进洁世一的耳朵，“被关在笼子里的滋味？”
洁世一握着水瓶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抬起头，对上绘心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失望，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和……期待？像是在观察培养皿里挣扎的微生物。
“那个‘堡垒’，”绘心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冰冷，“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你‘利己主义’的最大否定。他不需要比你快，不需要比你强壮太多，他只需要比你更清楚你的‘饥饿’会把你引向哪里。”
“你的‘空间吞噬’，在他面前失效了。”绘心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每一个字都砸在洁世一最脆弱的地方，“因为你的‘饥饿’，你的欲望，在他眼中是透明的路径图。你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预判里。你引以为傲的‘视野’，成了困死你自己的牢笼。”
绘心直起身，镜片反射着顶棚刺眼的白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告诉我，洁世一，”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千斤重压，“当你的本能成为束缚你的枷锁，当你的‘饥饿’被他人当作诱捕你的陷阱……你还能剩下什么？你所谓的‘利己’，还能为你撕开胜利的道路吗？”
绘心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教练席，留下的话语却如同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洁世一的脑海，反复回荡。
——你的饥饿，是透明的路径图。
——你的本能，是束缚你的枷锁。
洁世一僵在原地，握着水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绘心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捅开了他心中那扇从未触碰过的门。门后并非答案，而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迷雾。
下半场的哨声如同丧钟。
洁世一重新踏上草皮，双腿沉重依旧，但心头的混乱却如同风暴。他试图摒弃杂念，专注于那片不断变化的网格。机会！左侧肋部，国神强行倚住对方中卫，制造了一个狭窄的通道！洁世一如同离弦之箭射出！
“堡垒”深蓝色的身影几乎同步启动，精准地卡在他与传球路线之间，如同算准了每一步棋。洁世一强行扭身变向，试图从外侧绕开，但膝盖传来的剧痛和迟滞感让他慢了一瞬。就这一瞬，“堡垒”强壮的身体已如城墙般封堵到位，肩膀带着沉猛的力量再次撞上洁世一的侧肋！
“唔！”洁世一踉跄着倒退几步，肺部空气被狠狠挤压出去，眼前阵阵发黑。他扶着膝盖，大口喘息，汗水混杂着草屑的泥土味呛进喉咙。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向上攀爬。绘心的话，像诅咒一样应验了。他的每一次启动，每一次对空间的渴望，都成了将自己送入对方陷阱的明灯。
时间在一次次徒劳的冲刺和愈发焦躁的失误中无情流逝。记分牌上鲜红的“3:0”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每一个蓝色监狱球员的眼球。看台上的喧嚣变成了巨大的压力场，每一次Y队成功的拦截都会引发刺耳的哄笑和倒彩。
“洁！振作点！”蜂乐在一次死球时冲到他身边，橘色的发丝被汗水粘在额角，眼神里充满了罕见的焦灼，“还有时间！我们还没完蛋！”
洁世一抬起头，视线扫过队友们疲惫而绝望的脸，扫过场边绘心甚八那冰冷无波的侧影。就在这混乱的视野边缘，他看到“堡垒”正微微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在喘息！那堵看似坚不可摧的“墙”，也并非永动机！
一股微弱却极其锐利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洁世一脑中混沌的迷雾！
本能？饥饿？路径图？
如果……如果不沿着那条被预判的、由“饥饿”画出的直线呢？
如果……把自己从“必然”中剥离出来呢？
一个近乎疯狂、完全悖逆他此前所有踢球逻辑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闪现！
比赛时间无情地跳入最后的读秒阶段。蓝色监狱最后一次绝望的反击。蜂乐在右路底线附近，被两名防守队员逼到了绝境，几乎背对球场。他艰难地护住球，视线在混乱中急速扫视，寻找着几乎不存在的出球点。
就在这时，洁世一动了。
他没有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扑向最危险、最具威胁的禁区腹地——那个“堡垒”此刻正严阵以待、肌肉紧绷、如同锁定目标的猛兽般守护着的致命区域。
相反，洁世一开始跑动。
他的步伐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不快，甚至显得有些……漫无目的？他先是斜线跑向靠近中圈弧顶的右侧区域，那片区域此刻相对空旷，毫无直接威胁。这个跑动是如此的不合常理，以至于原本亦步亦趋紧贴着他的“堡垒”，脚下都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迟疑。目标偏离了预定的“饥饿路径”？
就在“堡垒”脚步迟滞、判断出现那微不可察缝隙的零点几秒，洁世一的跑动轨迹陡然生变！
没有征兆，没有假动作的铺垫，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地向左前方拉扯！一个近乎直角、凌厉到极致的变向！双腿爆发出残存的所有力量，蹬地！冲刺！目标直指——大禁区弧顶左侧那片相对开阔、此刻却因Y队防线整体右倾而意外出现的真空地带！
他不再扑向猎物，而是扑向了猎人身侧那片被忽略的阴影！
“堡垒”的瞳孔骤然收缩！深蓝色的身影爆发出怒吼，强行扭转重心试图拦截！但他之前那瞬间的迟疑和重心偏移，此刻成了致命的破绽！他庞大的身躯在极限转向中失去了完美的平衡，伸出的拦截腿终究慢了半拍！
“蜂乐——！！！”洁世一嘶哑的咆哮撕裂了球场的喧嚣，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手指精准地刺向他刚刚用自己匪夷所思的跑动“创造”出的那片唯一可能的接球空间！
蜂乐廻背对着混乱的战场，洁世一那声嘶吼穿透喧嚣，如同黑暗中的坐标。没有回头确认，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完全是无数次并肩作战磨砺出的、融入骨血的信任与默契！在两名防守球员合围封堵前的刹那，蜂乐的右脚外脚背如同弹奏般向斜后方一撩！
足球没有飞向高空，而是贴着草皮，划出一道迅疾、低平、带着强烈外旋的诡异弧线！它像一条狡猾的毒蛇，惊险地绕开伸出的拦截腿，精准地穿过人缝，撕裂空气，朝着大禁区弧顶左侧那片刚刚被洁世一用生命般冲刺撕扯出的狭窄通道，呼啸而去！
来了！
洁世一的身体压榨出最后一丝潜能，冲刺的速度提升到极致！耳畔是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轰鸣，是血液奔流的咆哮，是风声尖锐的嘶吼！他的眼中只剩下那道旋转着、呼啸而来的黑白轨迹！那片他强行“创造”出来的空间，正等待着他去吞噬！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救赎之球的刹那，一道深蓝色的风暴挟着怒吼猛扑而至！
“堡垒”！
他竟在重心失衡的极限状态下，凭借野兽般的意志和超卓的身体控制力，强行蹬地，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横着身体飞铲而来！巨大的身躯带着决绝的毁灭气息，封堵了洁世一射门的所有角度，更致命的是，那钢铁般的鞋钉，正直奔洁世一脆弱的支撑脚脚踝！
电光石火！避无可避！
要么放弃射门，保全自己。
要么……
洁世一的瞳孔深处，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点燃的、近乎焚毁一切的纯粹欲望焚烧殆尽！那不是思考后的选择，是灵魂深处“进球”本能的终极咆哮！绘心的话语——“利己的极致”——在这一刻化为燃烧的图腾！
他迎着那致命的飞铲，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全身的力量和重心，悍然向前、向下压去！支撑腿的膝盖弯曲到极限，身体几乎与草皮平行，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
同时，他的右脚脚踝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内扣角度，迎着那旋转飞至的皮球，用外脚背最前端，轻轻一“点”！不是抽射，不是爆射，是四两拨千斤的极致卸力与引导！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是鞋钉狠狠刮擦在护腿板上的刺耳摩擦！剧痛从脚踝和小腿胫骨处炸开！
但洁世一那凝聚了所有意志的一“点”，已然完成！
被巧妙卸去冲力、改变了旋转方向的黑白精灵，如同被赋予了诡异的生命，轻飘飘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轨迹，从“堡垒”那因全力飞铲而高高扬起的身体下方——那片唯一残存的、不到半米的狭窄缝隙中——钻了过去！
球速不快，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慢镜头般的飘忽。
它滚过最后的几码草皮，在无数道几乎要瞪裂的眼球注视下，在Y队门将绝望伸出的指尖前方……
轻轻地，越过了那条决定命运的白色门线。
静。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吞噬了整个喧嚣的球场。
记分牌上，猩红的数字无声跳动：3：1。
洁世一重重地摔在草皮上，身体因剧烈的疼痛和脱力而蜷缩。脚踝和小腿传来火辣辣的锐痛，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那灼烧感。他侧过头，目光穿透额前被汗水浸透、黏在一起的红色发丝，死死盯住那颗静静停在球门里的足球。
它停在那里，如此安静，却又像一个刚刚形成的、吞噬了所有喧嚣与质疑的宇宙黑洞。
他试着撑起身体，脚踝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再次跌回冰冷的草皮。泥土和汗水混合的气息灌入鼻腔。他索性不再挣扎，仰面躺倒，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吞咽着带着铁锈味的空气。顶棚刺眼的白光灼烧着他的视网膜，视野边缘残留着“堡垒”那深蓝色、如山倾倒的身影。
场边，绘心甚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审视，而是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发现稀有矿脉般的锐利精光。
洁世一缓缓闭上刺痛的眼睛。黑暗中，那粒安静躺在网窝里的足球却愈发清晰。脚踝的疼痛依旧尖锐，但一股更深沉、更滚烫的东西，正从这疼痛的灰烬中升腾而起——一种对空间更贪婪、更不择手段的饥饿感。
他吞噬了那片空间，而这片空间，也重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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