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周末的奋斗下,那份申请书终于按姜幼清的标准“写出了个人样”。交上去老师也没什么大的改动,只是修正了一些细节处的问题。他们仨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准备开题报告。
周三早八就是作物耕种课,姜幼清早早地在老师的建议下选雨鞋,购物车里全是粉粉嫩嫩可可爱爱的雨靴。付义撇了一眼就打消了她的念头:“浅色的不行,一会就黑了,洗都洗不干净。买黑的。”姜幼清只好委委屈屈地全部删掉,买了双黑色带双小眼睛的,去菜鸟驿站取货的时候还被付义嘲笑幼稚,不过确实是很好穿的鞋子。
周三前最后一节课是周二下午的军理,姜幼清又和付义是同一节。这种课他们俩向来是不听的,姜幼清插着半边耳机在看小说,付义也戴着耳机拿手机艰难地填着什么。姜幼清看见了好玩的片段,把手机伸过去的时候撇到了一眼:“欸这是网页版的玩意,你手机没有自适应字多小啊!我把iPad借你填表吧。”付义犹豫了一下,接过iPad:“谢谢。”“在填什么?”姜幼清随口问,“班上又发啥玩意了?”“资助申请表。”付义说,语气没有一点点遮掩。
姜幼清愣住了,虽然很早就知道付义家庭情况不好,但这么直白地被说出来还是第一次。她努力装着云淡风轻,问:“麻烦吗这玩意,我看看?”付义正研究着apple pen怎么用,闻言便顺势把iPad推回去:“这玩意咋用,别给你用坏了。”“没事别人送的。”姜幼清小声地教了一遍付义使用方法,撑着脑袋看他登录网站往里面填个人信息,问:“不介意我看吧。”付义摇摇头。姜幼清好奇地看着,发现家庭人口那里写着“3”,小声笑了:“你姐姐出嫁了就不算你们家的了呀。”“要常住人口才算,她经济分开了就不算。”付义耐心地解释。“那家庭收入这个怎么知道的啊。”“填经济来源是务农之后会填家里种地情况,系统自动算出来。”付义一边说一边随手拉到了困难类型,娴熟地勾上“家庭负债,家庭收入低,易返贫家庭”,姜幼清隐隐约约有了困难的实感,沉默了。付义发现了她的沉默,解释说:“我外婆生病了,钱是给她治病欠的。”“那你外婆算常住人口吗?”姜幼清意识到了什么,微不可闻地问。“当然算。”付义说着,开始填情况说明,一行字就这么出现在了姜幼清眼前“父亲因意外身亡,外婆乳腺癌晚期治疗未愈,家庭因治疗负债。”
姜幼清看着,一种巨大的悲哀缓缓笼罩住了她。她的鼻子不由自主地酸起来,但意识到在这个时候掉眼泪是极度不适合的,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哽咽住了。付义撇了她一眼,笑着摸摸她的头:“你难过什么,都过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姜幼清艰难地压抑住嗓子里的悲鸣。“高二升高三那个暑假。”付义继续低头填着,“下课去打卡不,打卡的时候跟你细说。”“嗯。”姜幼清低头,迅速擦掉已经快要溢出来的眼泪。“看你的小说吧小姑娘。”付义换了只手打字,手继续放在姜幼清头上,“想哭就哭,我不会觉得被冒犯的。”
终于熬到了下课,付义和姜幼清一起走出教室。姜幼清犹豫了几下,还是付义先提:“你刚刚想问我家的事情吧。”“嗯。”姜幼清低声说,“要是不想说就没事,太难过了就不说了。”“没事,你想听我就说。”付义开始叙述,“就,也没啥特别的。还记得之前我说我家长出去务工吧。换了很多工种,后来我妈妈找了个服务区做服务员的工作,我爸就去考了驾照开大车。”他突然想起什么,笑着扯开话题,“所以上次在路上看见大车我让你离远一点啊,很危险的。我爸就是这么死的,车祸。不过他没撞人,就是连夜赶,撞到了高速护栏,死了。当时我高三刚开始补课,我妈打电话给我班主任,我班主任就把我从班上拎出来,说,你快回家,你们家出事了。”姜幼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似乎从他平静的叙述中看见了那个时候惶恐的付义,几乎靠本能颤抖着嗓音问:“然后呢?”“然后?然后就安慰我妈,去接尸体,开证明,领保险金,事情太多了记不清了。讲真当时哭都没哭过,我爸不怎么回家,我对他感情很复杂吧,反正当时哭不出来,葬礼都哭不出来。”付义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说着,“然后没多久我外婆说不舒服去医院,又查出来癌症,我们家又去借钱给她治病。我妈还不怎么会搞这些,都是我请假陪外婆。所以高三补课我都没补多少,跟你一样。”“我那是去学竞赛,能一样吗?”姜幼清哽咽着说,眼泪终于决堤。她不想让付义看见,蹲下来假装系鞋带,眼泪一滴滴掉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圆斑。
“别蹲着哭,一会起来头晕。”付义伸手把姜幼清薅起来,掏了半天书包掏出一包纸,“擦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姜幼清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一遍遍道歉。“又不是你的错,还学西方人那套听见悲伤的事情就要道歉是吧。”付义调侃着。“不是的,”姜幼清哭着摇头,已经开始抽泣了,“我是觉得,为什么这些苦难我不能替你承担一点,高三你该多难过啊,为什么我不能承担一点,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付义愣住了,好一会才缓缓地摸上她的脑袋:“那还是算了。你这么爱哭又娇气,还是平平安安一辈子不要碰到大风大浪的才好。”他不自然地转身,语气有一点点微不可闻地颤抖,“我比你坚强多了,这种苦难还是先冲我来好了。”
姜幼清终于停住了眼泪,付义招招手:“走了!去买个冰的东西敷一下眼睛,不然一会肿起来。你真是能哭啊,孟姜女的传人是吧。”“去你的。”姜幼清掌不住又笑出来,扭扭捏捏地说,“要是以后,以后有什么经济问题,我可以帮到你的就跟我说。”“好的嘞,小富婆。那你请我喝可乐吧!”付义笑得开朗,完全看不出来他才是那个困难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