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叔

“山神大人，想不想跟我下山玩？”谢衡笑眯眯倚在庙前那棵粗壮的榕树旁，企图诱拐山神。

自从他第一次上山拜神后，就总往山上跑，容夫人以为他中邪了，嚷着要让谢正找人给他驱鬼。最后这场闹剧以谢衡完整说出自己小时候的糗事以及容夫人的生辰八字才结束。谢衡一直给她洗脑拜神有效果，容夫人才将信将疑地同意他继续往山里跑。为了这事，他在容夫人面前咳嗽都要憋着。

安挽桑原本还犹豫着，谢衡弯着眼一笑：“有绿豆糕吃噢，甜而不腻，绵密可口……”

于是，谢衡成功拐走一只小山神。

谢衡带他去了自己和赵风生常去的茶楼，安挽桑下山后走着走着就从谢衡身边挪到了他身后，到了茶楼，嘈杂声猛地灌向耳朵，谢衡感觉自己的袖口好像被什么钩了一下。

谢衡垂眸看向那只垂在他袖旁的手，有些新奇。他素来对外展现出一个很爱干净甚至于洁癖的形象，并以此避开了许多性格大大咧咧的小姐的搭讪和一些不必要的社交礼仪。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这位谢家小公子有洁癖，很久没人会去碰他的衣裳了。刚才那轻轻的一下仿佛只是突然增大的噪声造成的幻觉。但安挽桑局促的手指和略显尴尬的气氛暴露了他。

谢衡挑眉看过去，安挽桑抿抿唇，最后有些别扭地扭过头，“人太多了……”谢衡点点头，“你怕人？”

“不是。”安挽桑突然转过头与他对视，“我讨厌人。”谢衡猝不及防从他那对浅棕色眼睛里看出一丝嫌恶。

“……”谢衡嘴角的笑僵住，步子也跟着顿一下。

谢衡不说话了，安挽桑也安安静静，谢衡袖子旁的手早缩回去了，只有怪异的沉默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事。

“哎呀是谢公子呀，来来楼上请坐，要些什么？”店小二热情的招呼声打破了微妙的气氛，谢衡又露出他那温和的笑，“茶还是一样，点心的话，绿豆糕，玫瑰酥，茯苓糕和桂花饼都要一盘吧。”店小二笑嘻嘻走了，谢衡的嘴角又耷拉下来。

有点不爽。

按理说，谢衡不是这么不会体谅他人的人。他不应该只因为别人说了一句讨厌他，就产生烦躁情绪。

更何况，安挽桑也没针对他，他讨厌的大概率是人类这个种族。

可能是又添了什么新的病，能惹人心烦的那种。谢衡暗自想着。

安挽桑坐在谢衡对面，慢悠悠抿一口茶，抬起头来见谢衡垂着眸子，轻晃着手中的茶杯，不知在想什么。安挽桑奇怪地看了谢衡一眼，“你喜欢他么？”

“？”谢衡一口茶差点吐出来。

“咳咳……谁？”谢衡被呛得连连咳嗽，不解地与安挽桑对视。

“就是刚才那个，过来对着你笑得有点恶心的人。”

“啊……店小二吗？”谢衡无奈地放下茶杯，“不可以这么说别人，他也没干什么坏事，笑得……也只是夸张了些许。”

安挽桑不做评价，十分高傲地又抿一口茶，然后纡尊降贵地再次开口：“你是喜欢他么？”

谢衡无奈道：“从哪看出来的？”

“你一见他就笑，他走了就不开心。”

谢衡气笑了，“那你还挺聪明？”安挽桑只投以他一个轻蔑的眼神。

气归气，谢衡惊奇地发现，安挽桑对情绪的感知力还挺强。他原以为这位山神是木头脑袋，没成想他比赵风生那人精还敏锐些。无论开心还是不爽，他总是笑盈盈的，连赵风生也是与他相处好几月才能看出他的情绪。安挽桑与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四十八小时，他居然这么轻易就能觉察出来。

嗯……但安挽桑说的也不完全是对的。或者说，其实相差甚远。

谢衡好一会儿没说话，安挽桑也低头全神贯注地吃完了那盘桂花饼。然后，他悠悠抬起头，看了谢衡一眼，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没事，不用害羞，我阿叔说喜欢女人是正常的。”安挽桑停顿一下，又继续道：“额，阿叔没说过喜欢男人正不正常，但是我猜应该也是正常的。所以你不用害怕。”

谢衡：“……”

“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吗？”

安挽桑看智障般看了他一眼：“就是对他人表现出特殊偏好。”

“这也是你阿叔教你的？”安挽桑点点头。

谢衡扶额撑在桌上，选择忽略他的胡言乱语。抓了个关键词：“你阿叔？平时只见你一个人，他也是山神吗？”

听到这，安挽桑皱起眉，谢衡头一回从他眼里读出这么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喜爱，也有一些……哀伤。“不是，他是人类。”安挽桑咬了一口玫瑰酥，“他是第一个捡到我的人，反正他是这么说的。他和你们所有人类一样，特别爱撒谎。”说到这，安挽桑停下了，专心致志开始吃下一个玫瑰酥。刚才他眼里的情绪渐渐凝成一股，虽然淡去了，但谢衡还是嗅到一丝难过。

两人默契地没再开口，只默默地吃着剩下的糕点和茶。

远处炊烟缓缓升起来了，街上的叫卖声小了下去，今天的太阳要走了。谢衡结了账，送安挽桑到了山脚，一路上只有微微的风声拂过两人耳畔。原以为今天就这样结束了，谢衡笑着跟安挽桑道了别转身要走。

“等等！”安挽桑急促的声音响起。谢衡挑着眉回头，嘴角的弧度更大。“山神大人有何吩咐？”

“你家住哪？”安挽桑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出这句话，谢衡看他憋得脸通红，低低笑了几声，给了他一个地址。“山神大人要来投奔我么？我很欢迎哦。”

安挽桑绷着脸不理他，转身几步就跳进了郁郁的林子里，留谢衡一人独自在山脚的风里凌乱。一天的古怪气氛，也在凌乱的风中散去了。

他耳根都快跟傍晚天边的云一个颜色了。谢衡暗自想。

……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