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相遇

手被紧紧握住，那人似乎生怕你会离去，又嫌不够，所幸将你整只手都团进双掌。

记忆如走马灯般清晰闪过，儿时，你会把死亡的雏雀捧进掌心，用生命的温度，去融解冰冷。

哥哥默许你的举动，在你对生命与死亡的含义感到迷惘时，他同你说：死去的，永远死去；生命源自爱。

你不解，他却淡然。

最终他顺利从哭唧唧的你手中接过雏雀，为它长眠的选址费尽了心思。

爱干净的他亲自掘开土层，将它掩埋在一棵百年老树的树根下，只为安抚你。

滚烫的雨滴落在你的手背，你陷入困惑，顾一燃和郑北唤你姓名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入耳畔，你猛地惊醒，被天花板刺目的白晃得昏沉。

“小满！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顾一燃坐在你的床前，紧握着你的手，满目通红，平时克己复礼的人此刻无比失态，他将你的手贴在脸边，闭目不停呢喃。

“感觉怎样？还难受不？”

郑北站在顾一燃身旁，俯下身，手指微颤，隔空覆上你脖颈处未消的指状淤痕。

“吓死我了……”

他紧抿起薄唇，神情中有担忧，有懊恼，还有无法言喻的失而复得。他另一只握拳的手早已青筋暴起，因你目光划过，便下意识松开。

你望着他脸上淡淡的伤痕欲言又止，也不知在你晕过去的这段时间，他去做了什么。

摇摇头，你撑着身子想起身，顾一燃忙上前扶你，将枕头垫在你的背后以作支撑。

“南南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没事，就是吓着了，我让晓光送她们回去了。这次多亏你机警，让她们提前报警，不然……”

话语戛然而止，郑北嘴唇微动，罕见地陷入惶然，他视线被钉在你右脸处未消的红肿上，久久不曾移开。

“还得多亏一个人救我，他好像在那个旱冰场工作，叫姜小海。”

郑北和顾一燃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相视一望，神情同时染上一抹复杂。

气氛突然沉默，郑北剑眉紧锁，眉宇间的凝重溢于言表。

“医生说你醒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观察一晚就可以出院了。”

顾一燃抚过你的发丝，自然地转移话题。他眼瞳上布满了红血丝，却没让你看出一丝倦意，可他这般，显然已经守了你很久。

“我晕过去多久了？”

“一天一夜。小满，我又让你独自面对危险了，是我没保护好……”

顾一燃的“你”字还未说出，郑北却重重拍向他的后背，出声打断这段未尽的话。

“要保护人也是我们这种有武力的刑警保护，你瞎往自己身上揽啥呢？”

经郑北这一打岔，顾一燃失控的情绪稍有缓解，可眸底的悲恸浓得化也化不开，他大抵是想起了四年前那个暴雨天，同样的情形又在哈岚重演。

“人小满刚醒，你要让她刚醒，就搁这儿哭啊，走走走，下楼跟我拿药去，都守人一夜了，清醒清醒。”

你朝郑北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如果不是他，这种情况下，你也没什么有效安慰顾一燃的方式。

按照这个趋势，你必然会在顾一燃跟前哭出声来，最后两个人都难过得要死。

看来哥哥在哈岚遇到一个很好的朋友，再也不用像在花州那般独来独往了，真好，你看着他们勾肩搭背离去的背影，浅浅一笑。

—

第二天中午，你出院的日子。

顾一燃想请假接你回家，在遭到你的强烈拒绝后方才不再坚持。

开什么玩笑，你都多大人了，只是躺了一夜，根本没必要让人接送啊，哥哥也是太草木皆兵了。

正这么想着，手机铃声冷不丁响起，你刚按下接听键，顾一燃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入耳中。

“小满，差不多要办手续了吧？记得检查好证件，钱包要拿在手上，再弄丢可没这好运气找回来了…”

你不厌其烦地听着，将手机夹在耳间，向窗口的护士提交所需证件。

余光瞥见一道背影，是姜小海。他穿着苍青色的衬衫，黯淡得快要与人群融为一体。

顾一燃的嘱咐仍在继续，你没了应答的心思，急匆匆地找理由搪塞着挂断，迅速拿回证件，飞奔向那道背影。

“姜先生！”

绕到他的面前站定，你望向他时笑意盈盈。

医院的行人或悲或喜，匆匆从你们身边穿行而过。

他神色淡漠如常，见是来人是你，只在唇畔稍稍漾起了丝波纹，微不可察。

你刚想同他说些感谢的话，却被他手中那条丝巾吸引了注意，丝巾被鲜血浸染，风化成棕褐色，斑驳的血污触目惊心。

紫藤印花隐约可见，宛如盛绽在血迹之中。

这印花，你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你当初用来给那个少年止血急救时所用的丝巾。

“这条丝巾……”

“是你的吧。”

姜小海自然而然地接上了你的话，笃定地开口。

“诶？什么？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直视着他，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慢慢移开眸子，与你的视线错开，敛眸看向那条丝巾，蓦地一笑。

“他也真是好命，遇到你这种人了。”

这笑稍显苍凉，又带着讽意，但很快又被他生生敛进皮肉中，你再无法看出那稍纵即逝的真切。

你没由来的难过，眼角微微下坠，像尖端缀了雨滴的花瓣，让人生出丝无端的爱怜。

“你这都出院了，难过什么？”

“因为你在难过啊，我也没办法开心。”

你脱口而出内心所想，轻咬着唇，倔强地追寻他那道与你错开的视线。

“好，抱歉，是我的错了。”

他冷不防看向你，狭长的眸中盛满戏谑，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杂糅在一起，同他身上那件苍青色的衬衫一样，厚重沉郁。

你总觉得他这样像极了哄孩子的敷衍，却又没有证据。

“姜先生今天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好好谢谢你。”

你闷闷不乐地开口。

没等到他的回答，你半边身子被路过的病患家属猛地撞过，不由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糟糕，这下肯定要崴脚了。

正这么想着，你紧紧闭上双眼，暗叹自己倒霉。

腰被及时托住，那只手很有力，径直将你带到他的身侧。

你愣愣地睁开眼，看着他小臂上虬结的青筋，还迟迟回不过神。

“怎么看路的？”

他语气虽淡，眸中沾着丝戾气，空下的手则拽住了无视你准备走开的男子。

那男子见他这般，心虚地左顾右盼，这才连连道歉。

姜小海对那男子的道歉置若罔闻，再转来看你时，神色已恢复如初，同时也松开了环住你腰的手，退回到方才的距离。

“郑北大哥已经请客过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郑北？原来他们认识，怪不得当时你提到姜小海，他和顾一燃都不约而同地露出那样复杂的神情。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的，姜先生。”

无名的尴尬蔓延开来，你揉着鼻尖，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能别喊我姜先生了吗，”

姜小海率先打破沉默，他顿了顿，斟酌了一番，复又开口。

“听着怪别扭的。”

确实，他都已经帮你那么多次忙，还叫这个称谓，倒显得过分生疏了。

“那我叫你小海哥好不好？”

这下愣住的人成了他，可只晃神一瞬，他又勾起抹极深的笑，连冷寂的眉宇间都升了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