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养父醉醺醺地到家之前,我掐准时间从家离开,以免遭受他酒后的毒打。
我带上了需要温习的书本和最近备赛所用的演讲稿,趁着日落将至前回到学校旁的那片荒地上。
为什么会用“回”这一字眼呢,比起养父那儿,这一处被废弃的寂寥荒地,倒更像是我的家。
能让我从窒息的边缘下,获得一丝喘息的余地。
我几乎天天来这儿复习,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那唯一的大石,我将它当作桌椅,可现下这处绝佳的位置被个陌生少女占去。
她当时还没卷发呢,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被束成低马尾,绕过她白皙的颈间,垂在肩侧。
这片荒地上肆意疯长的狗尾巴草被阵风掀得纷翻摇晃,就这样颤颤巍巍地缀在她身后。
她的声线极其甜美,朗读时口语中带着些许粤东这儿特有的口音。
她所读的那一小段英文,同我参加的那个演讲比赛主题一模一样,我这才意识到,她应当与我参加的是同一个竞赛。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口语的缺陷,垂下头沮丧地用铅笔在稿纸上勾画。
那阵风仍旧不曾停歇,她额前落下的几缕青丝吹散着纷飞,她抬眸环视了一圈天空,蹙起的眉梢泄露出她此刻的烦躁心绪。
我没刻意躲避她的视线,故此,我的身影很快便落入她的眸中。
她有些惊愕地眨巴着双眸,没料到这种地方还能出现人迹。
“你开头第三句话的发音不太标准,卷舌音没发出来,所以显得奇怪……”
很正儿八经的开场白,甚至可以说是无趣至极。
那时的我还没有被生意场历练出游刃有余的风趣诙谐,提出这句建议后,便傻傻地站在原地,与她尴尬地对视。
“谢谢你啊……你也是这儿练习的吗?”
她指了指我攥着的演讲稿,向我礼貌地询问,我很少同陌生女孩单独相处,手上不自觉收紧。
她敏感地发觉出我的紧张,向右侧腾出块空,用手拍了拍,用那道甜美声线邀请我坐在她身旁。
“你坐这儿吧,不用紧张。我是花州来的,我叫XXX,你呢?”
原来她是外地参赛的学生,我不免黯淡下目光,生出丝失落的情绪,怪不得作为学生会会长的我在学校从未见过她,赛后大概也很难相见了。
现在想来,初次见面预感到离别隐痛的我,就是从那时开始,落入一见钟情这种俗套的情节中。
“我是旁边这所学校的高三生,我叫梁嘉驹。”
面对她的落落大方,我不敢看她那双漂亮眸子,自我介绍时不复过去主席台前讲话的意气风发,仍有带着丝拘谨。
“高三这么紧张居然也来参赛吗!?”
我从未听有人将粤东话说得那么好听,她因为吃惊而上扬的尾音和蝴蝶振动的翅膀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就这样,我们互通姓名后,每天像是约好般不约而同地在这里练习,每次在我修正她口语上的细微瑕疵后,她眸底明媚的光便会更加闪耀。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偶然的明亮际遇,此后我便自甘落入阴鸷的泥沼,再无法脱身。
—
可我不是每次都能掐准刚好躲开养父的时间。
这天,我又被醉酒提前归家的养父毒打一通,他是个无能的中年男人,只能在于他而言,更为弱小的事物上尽情发泄戾气,行使手中稀薄的权力。
我恨意滔天,却无法脱离。
那个男人最终还是在酒精的作用下陷入昏睡,我又熬过一劫。
“咚咚咚——”
很有礼貌的三声敲门,突兀地从门口传来,阻断我无助的思绪。
我垂着头,让长长的刘海遮住眸子,漠然地把门打开,邻居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根本不会多此一举,大概又是催收电费的工作人员。
可映入我眼帘的,却是她担忧的眸光。
她抱着那本我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遗落的课本,像一道绚丽的虹线,出现在这黑漆漆的狭窄楼道。
“嘉驹,你英语笔记落在我这里了,我托领队老师问了你的班主任,这才找到你家的。”
她的视线钉在我脸上的伤口上,我从未被这样直接的怜惜眼神温暖过,并没有那种窘境被人发现的无能狂怒。
紧接着,我眼前发黑,狼狈地晕倒在地。
在闭上眼睛前,她试图拉住我时的娇呼传入耳中,却被我一同带着跌倒在地。
锁骨处蹭过一阵湿软,我来不及细想那是出自什么,便再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