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队训练馆的灯光总在阿九离开时才熄灭。2017年的夏末,她攥着国家队调令站在首都体育馆的训练场边,汗湿的运动服还贴着后背,眼前却是二十张球台同时开练的滚烫景象。队友们反手拧拉时球拍划破空气的脆响,像密集的鼓点敲在她自卑的神经上——这里的人个个带着全锦赛奖牌,而她的履历表上最亮眼的成绩,不过是省运会女单季军。
阿九的训练日记里写满了数字:第37次发球下网,第128次接正手斜线失误。她总在加练时把自己逼到抽筋,有次低血糖晕倒在球台边,醒来时教练正把葡萄糖塞进她手里:“傻丫头,硬拼没用,得琢磨球路。”教练摊开战术板,用红笔在她的技术漏洞旁画圈:“你反手相持好,但衔接速度慢半拍,得让手腕先活起来。”
那时混双项目刚被列为奥运备选,教练指着隔壁球台说:“试试和樊振东配。”阿九抬眼就看见那个正挥汗练习的身影——他刚打完男双训练,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捡球时会把每个球都码成整齐的扇形。她知道他,全运会男单冠军,是那种站在领奖台上会让镜头自动聚焦的天才。
第一次合练,阿九的反手快撕直接打飞。“对不起!”她慌忙道歉,樊振东却蹲下身捡球,头也不抬地说:“你站位太靠后,往前半步试试。”他把球拍竖在她脚边当标尺,“这里,差不多。”阳光透过体育馆的高窗落进来,在他肩颈镀上层金边,阿九突然想起省队时队友说的话:“樊振东啊,拿冠军跟喝水似的。”可她不知道,这个“喝水”的人,曾在青奥会前把自己关在球馆三天,直到教练踹开门才发现他发着高烧还在加练。
混双世锦赛半决赛对阵王楚钦/孙颖莎那天,阿九在热身时把毛巾攥出了褶子。球台的对面王楚钦一记暴冲擦着她球台边线落地,胶皮摩擦的锐响让她心跳漏了半拍。短暂暂停樊振东突然把矿泉水瓶塞给她:“尝尝这个,我妈腌的柠檬片。”透明的水里漂着金黄的果片,酸香混着他运动服上的皂角味,莫名让她定了定神。
第三局10平,阿九接发球冒高,王楚钦抢冲直线得分。下场时她低着头不敢看他,樊振东却用球拍轻轻敲了敲她的头:“想什么呢?刚才那个球你反手位空当太大,下次我给你补位。”第四局打到决胜分,孙颖莎的反手拧拉直冲阿九中路,她下意识退台,却听见樊振东在身后喊:“别退!”他几乎是从她身侧扑过去救球,球拍擦着她的衣角掠过,乒乓球划出刁钻的弧线落在对方台角。
“赢了!”樊振东转身时眼睛亮得惊人,伸手要击掌却又顿住——他掌心全是汗。阿九却先撞上他的手,两人的汗水在接触的瞬间混在一起。混采区的镁光灯突然亮起,记者把话筒递到阿九面前:“刚才那个球很惊险,你当时怎么想的?”她看着身边的樊振东,他正低头解着护腕,发梢的水珠滴在领奖服的五星标志上。“我……”阿九深吸口气,“我知道他在后面,所以敢往前冲。”
结束采访后,阿九悄悄拉住樊振东的袖子谁想要互换金牌而樊振东也欣然答应。将金牌挂在她脖子上时,指尖擦过她后颈的皮肤。“你的奖牌比我的亮。”阿九仰头看他,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她视网膜上投下个模糊的光晕。他突然笑了,露出虎牙:“因为你出汗多,把银牌擦成金牌了。”其实他没说,刚才在后台,她蹲在地上系鞋带时,他偷偷用自己的领奖服擦过她的奖牌——那上面有她咬过的牙印。
后来阿九在训练日记里写道:“金牌很沉,但他挂奖牌时的手很轻。”而她不知道,樊振东在同一天的笔记末尾画了个简笔画:两个站在领奖台上的小人,其中一个偷偷往另一个的奖牌袋里塞了颗柠檬糖——就像他们第一次合练时,他悄悄放在她球包旁的那颗一样,酸里裹着甜,在往后无数个需要咬牙坚持的日子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