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现场的聚光灯打在阿九身上,黑色西装的肩线挺括得像她球场上的姿态,长发被一根简单的黑色皮筋束在脑后,几缕碎发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轻轻扫过颈侧。她站在台上时,脊背挺得笔直,接过证书和奖章的瞬间,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却像是有滚烫的电流顺着手臂窜进心里——那是熬了无数个日夜才焐热的荣耀。
记者提问时,她脸上的严肃还没完全褪去,眼底的光却先软了下来。“首先恭喜我们的阿九在众多人选中获得全国先进工作者奖章,请问你现在的感受怎么样?”
阿九低头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奖章的纹路,那笑容冲淡了赛场带来的锐利,倒真像邻居家刚大学毕业的姐姐,带着点卸下重担的轻松:“说实话,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瘫着睡三天。”台下哄笑起来,她才抬眼补充,“认真说,其实只是更加幸运一些,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值得这个称号。同时现在站在这里,也感谢各位承认——让我知道原来我真的做到了。”
第二个问题抛过来时,她的目光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最终落在后排几个举着相机的女记者脸上,眼神亮得惊人:“每个女孩都是自己的榜样。”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们不必活成谁的影子,也不用因为性别就给自己设限。我刚进队时,总有人说‘小姑娘家练这个太苦了’,可我师姐们在赛场上挥拍的时候,比谁都狠。”她忽然朝提问的女记者眨了眨眼,尾音带着点狡黠,“就像你现在举着话筒的样子,也很耀眼啊。”
那个wink轻快得像羽毛,落在国乒队休息室的大屏幕上时,许昕率先吹了声口哨:“嚯,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会了!”
马龙正端着茶杯喝水,闻言笑着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那可不,这可是我带出来的兵。”
“龙队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陈梦立刻拆台,手里还转着刚拧开的瓶盖,“当初是谁哭着鼻子找我要糖吃?要不是我把珍藏的草莓软糖给她,她能练完那组多球?”
丁宁在旁边点头附和:“就是,第一次打队内循环赛输了球,躲在器材室哭,还是我和小枣把她捞出来的。那时候眼睛肿得像兔子,谁说都不听,就抱着小枣的胳膊抽噎,说再也不想打球了。”
刘诗雯被说得笑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后来还是继科把她的球拍扔过去,说‘不想打就滚蛋,别在这儿碍眼’,那丫头才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捡起拍子就跟继科杠上了,练到场馆关灯才走。”
提到张继科,休息室里的喧闹忽然静了半秒。大家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角落里的沙发,张继科正支着肘撑在膝盖上,侧脸的线条在屏幕反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手里转着的乒乓球停了一瞬,又继续慢悠悠地转起来。
屏幕上的阿九已经结束了采访,正被一群人围住祝贺,她微微仰着头笑,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那姿态自信又舒展。张继科的目光落在她扬起的下巴上,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
那时候阿九才十三岁,刚进国家二队,个子还没长开,穿着明显偏大的队服,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鹿。训练馆的空调坏了,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橡胶的味道,她被大队员指导发球,总是掌握不好手腕的力度,球要么下网,要么直接飞出台子。
“手腕再活一点,别跟焊死了似的。”张继科路过时随口说了一句,手里还拎着刚换下来的湿漉漉的训练服。
小姑娘立刻红了脸,攥着球拍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小声应了句“嗯”,结果下一个球直接砸在了球网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周围有人笑起来,她的脸更红了,眼圈也跟着红了,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那天晚上张继科加练结束,路过器材室时听见里面有压抑的哭声。推开门,就看见阿九蹲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个被她砸坏了边角的球拍,肩膀一抽一抽的。
“哭什么?”他走过去,把手里的矿泉水递过去,“就因为发不好球?”
阿九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睛亮得惊人,像含着一汪水:“继科哥哥,我是不是很笨啊?”
张继科没说话,拿起旁边一个备用球拍,弯腰示范给她看:“你看,触球的瞬间要抖腕,不是整个胳膊使劲。”他放慢了动作,“再来一次。”
那天晚上,他陪着她练到快十一点。小姑娘学得快,后来能稳稳地把球发到指定区域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突然抬头问他:“继科哥哥,你真好!我一定要跟上你的步伐,我真的好喜欢你等我长大可以做你女朋友嘛?”
张继科的动作顿住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她满是期待的脸上,稚气未脱的五官里已经能看出日后的轮廓。他比她大了快十岁,看着她从刚进队时怯生生喊“哥哥好”的小不点,怎么也没法把“女朋友”这三个字和眼前的孩子联系起来。
他最终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放得很轻:“等你什么时候能打赢我再说吧。”
这话说得像句玩笑,却成了阿九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目标。她开始疯了一样练球,别人练一个小时,她就练两个小时,有时候张继科加练,总能在球馆的角落里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有次冬天,训练馆的暖气坏了,阿九练得太投入,直到手指冻得发僵才发现。张继科路过时,看见她呵着气搓手,手里的球拍都快握不住了。他没说话,把自己刚从保温杯里倒出来的热水递过去,又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那外套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汗水味和阳光晒过的气息,裹得她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别硬撑。”他丢下这句话就走了,耳根却悄悄红了。
后来阿九真的打赢过他一次,是在队内的表演赛上。她打得又快又狠,完全不像平时那个会怯生生躲在人后的小姑娘。最后一分落地时,她喘着气看向张继科,眼睛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紧张。
张继科却只是笑着鼓了鼓掌:“不错啊,有进步。”
没有提当初那个“打赢我再说”的约定。
阿九心里那点雀跃慢慢凉了下去。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承认。从那天起,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追在他身后喊“继科哥哥”,训练时遇到也只是规规矩矩地打招呼,然后转身继续练球。
张继科不是没察觉她的疏远。有次队里聚餐,她坐在丁宁旁边,小口小口地吃饭,有人起哄让她喝酒,她刚要端杯子,就被丁宁拦住了:“她还小,我替她喝。”转头又瞪了起哄的人一眼,“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阿九低着头笑,没看见张继科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她发顶停留了很久。
他其实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她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他见过太多因为太早被感情困住而耽误前程的例子,更何况,她那时还那么小,他怎么忍心用一句不确定的承诺,让她停下往前冲的脚步?
只是没想到,这一停,就成了错过。
休息室里的喧闹还在继续。许昕正眉飞色舞地讲阿九第一次跟着去参加世乒赛时的糗事:“那时候她才十五岁吧?看见外国选手长得高,吓得躲在继科身后,人家冲她笑,她差点把手里的球拍扔地上!”
大家都笑起来,张继科也跟着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没到眼底。他想起那次,阿九确实吓得不轻,攥着他的衣角,手心全是汗。他当时没多想,只是把她往身后拉了拉,用不太流利的英语跟对方打了个招呼,转头对她说:“别怕,他们又不吃人。”
后来她每次遇到困难,好像都会下意识地往他身后躲,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她不再需要躲了。有次她在国外比赛遇到裁判误判,明明气得眼圈都红了,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向裁判提出申诉,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完全不像个刚成年的小姑娘。
那天他在电视前看着,心里又骄傲,又有点空落落的。
屏幕上的阿九已经和主办方的人握手道别,转身往后台走,背影挺拔得像株迎着风的白杨。
“等她回来,必须给她办个盛大的庆功宴!”马龙拍板决定,“地方我来订,谁都不许缺席!”
“那可得让她好好说说,领奖台上那个wink是跟谁学的。”许昕挤眉弄眼,“我赌五包辣条,肯定是跟我学的!”
“去你的吧,”刘诗雯笑骂,“明明是跟我学的!上次我教她拍照姿势,就教过这个。”
大家吵吵嚷嚷地讨论着要给阿九准备什么礼物,要让她请客吃什么,张继科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手里的乒乓球转得越来越慢。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队里的群聊,马龙在里面发了条消息:“@阿九 冠军同志,庆功宴定在下周六,敢不来试试?”
很快,阿九回了个笑脸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句:“保证到!到时候请大家吃大餐!”
张继科看着那个笑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会在训练结束后,偷偷往他的储物柜里塞一张画着笑脸的便利贴,上面写着“继科哥哥加油”。
那些便利贴他都收着,放在一个铁盒子里,压在抽屉的最下面。
他拿起手机,在群聊里敲了两个字:“好啊。”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屏幕上的阿九已经消失在后台入口,而他知道,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至于他们之间那段没说出口的过往,就像那些被珍藏起来的便利贴,虽然带着点遗憾,却也成了彼此生命里,一道温柔的光。
而国乒队的大家,还在继续说着阿九的糗事。丁宁想起有次阿九把马龙的球拍当成自己的拿走了,训练时才发现,吓得差点哭出来,最后还是刘诗雯陪着她去给马龙道歉。马龙当时正忙着看录像,头都没抬就说:“没事,你用着顺手就先用着。”
“你那是看她把你球拍保养得比自己的还上心吧?”许昕拆台。
“去去去,”马龙笑骂,“我那是爱护小将。”
大家笑着闹着,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骄傲。他们看着阿九从那个会躲在器材室哭鼻子的小姑娘,长成了如今站在领奖台上闪闪发光的模样,就像看着自己精心培育的花,终于在阳光下绽放出最耀眼的颜色。
而阿九在后台接到丁宁的电话时,刚准备摆烂一小下就听见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九,行啊你!”丁宁的声音带着笑意,“晚上给你视频,好好给我们说说领奖的感觉!”
“好啊,”阿九靠在墙上,看着走廊尽头透进来的光,“等我回去,给你们带特产。”
挂了电话,她拿出手机,翻到一张老照片。那是她刚进队时,和国乒队的哥哥姐姐们一起拍的合影,她站在最中间,个子小小的,穿着不合身的队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张继科站在她斜后方,微微低着头,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上张继科的脸,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朝着光亮处走去。
过去的故事已经翻篇,但那些温暖的瞬间,会一直陪着她,走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