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渐散,隐没的月终于显现出来,银光洒下的安静,是无眠夜。
陆黎刚睡下不久,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力道十足,惹人心烦。
解玉黎姐,还醒着吗?
陆黎什么事?
解玉窗户关上没有?
陆黎窗?
她朦胧睁眼探清窗户,见窗口大敞,即便隔着纱窗,但窗帘却抵挡不住风的撩拨,摇摆不定。
解玉待会儿有场大雨,快起来关窗。
陆黎好。
陆黎翻了个身,但没打算再动。似是十分了解自己的惰性,解玉并未立刻走开,继续催促道:
解玉快点!可别再像上次大半夜狂风暴雨,往那一站,模样像个小鬼头七回魂似的……
门外的声音渐小,兴许是有些怂,亦或脑子里闪过什么可怖的记忆,解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陆黎你不懂,这叫入景抒情,被风雨浸透的诗人。
解玉诗人,你说的是“床头屋漏无干处”吗?
听里面仍没有动静,解玉拿出杀手锏,调出一段视频对准门边缝隙大肆播放,顺便“贴心”发去一份——是来自上回的夜雨偷袭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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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制视频的前篇,源于一声惊叫唤。
时间:半夜1:00
一道惊雷劈过,解玉总算惊醒,耳边随之传来一声鬼魅似的尖叫。
解玉怎么了?谁遭雷劈了吗?
暴雨声中只模糊听到斜对面房间的门锁声,解玉顿感不妙,迅速抓过外套起身开门。
电已经跳闸,灯打不开,整个屋子充斥着暗色。几步外的地板上传来阵拖鞋的拖沓声,隐约能看清一个人影晃动。解玉面色紧张,小心询问道:
解玉黎姐,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陆黎嘶……
解玉忙打开手机上的灯,又从柜子里找出手电筒往黑影照去。
阴恻恻的洗浴间里,水声清晰地滴答在地,随即映入眼帘的一头黑色长发愣愣待在门口,光影一晃,活像见鬼。解玉直被这“突然袭击”吓得噤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心倏地滞停半秒,此刻瞬间清醒。
解玉陆黎?!!你……!
灯光刺眼,陆黎招手示意让其放低手电,淡淡道:
陆黎别叫唤,我刚刚只是不小心滑了一跤。
解玉……严重吗?
陆黎倒也没什么事。
解玉那就好,我还以为——
陆黎以为什么?
解玉没事,我以为进贼了而已。
解玉尴尬笑了笑,缓过来继续问道:
解玉怎么会滑了?
陆黎没搭话,但从她手里拿着的拖把,一目了然。
暴雨、尖叫、拖把……解玉轻笑一声,几分得意。
解玉你没关窗。
陆黎没有。
解玉怎么,难不成你想大半夜骑着拖把当女巫啊?
解玉不对,女巫骑扫帚,你要骑拖把?
陆黎不行吗?
解玉行到是行,不过现在外面还在打雷,你出去的话,哦——我知道了,你这是想找雷帮忙劈个发型,好符合你女巫的造型,加点印象分吗?
解玉要做发型你找我啊,我什么造型能打造,给你情亲价,一百块不打折,怎么样?
见解玉这副暗嘲的嘴脸,陆黎白了他一眼,接话道:
陆黎那给你二百五行不行。
解玉怎么还涨价啊,那可太行了。
说着就伸出手,
解玉现结现做啊。
陆黎滚。
不过三秒,陆黎最终败阵下来,承认了:
陆黎我就是没来得及关而已。
解玉笑声更大:
解玉船到江心才补漏洞,这雨都快下完了,才想起来关窗啊!
解玉从今天的风向来看,你房间恐怕——不对,肯定成水帘洞了吧哈哈。
陆黎闭上嘴,不许笑。
解玉床头屋漏无干处~
陆黎再欠。
陆黎抡起拖把作势呛道:
陆黎小心我买花放你床头。
一听花,解玉这才悻悻闭嘴。
解玉对花粉过敏,那是一枝真花都见不得的。尤其在花粉季节,他几乎常常戴口罩,出门就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又因不常见阳光,皮肤好比吸血鬼般白皙。
至于他为什么这般听话,原因其一:陆黎这人性格上有几分古怪,从小脑子里缺根弦,有些事你以为是你认为的,她敢做不敢那是她的事,为规避风险,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原因其二:两家人祖辈上一系相承,然因家族中陆黎的曾祖父与其兄弟分道扬镳,独自携妻带子离去。所幸血缘之亲,终使两家重归一体。身为解玉的堂姐,陆黎必是压制的一方。
陆黎既然醒了,帮个忙,收拾一下。
解玉既然没事,我先回去睡觉了。
陆黎……
解玉知道了。
解玉打着灯,顺便打开手机录制。
此时手机记录下的,真真是可以当做一段鬼屋探险视频的素材。
陆黎的头发,衣裳上被雨沾湿,不仅窗帘,地上也是一片狼藉——来自雨水的杰作。
解玉拍一下你健忘的后果,警示一个月。
几声闪电过后,一股诡异感油然而生:
解玉黎姐,你现在好像从窗户爬进来的水鬼。
陆黎让你来帮忙收拾,不是看热闹。
陆黎别拍了,赶紧来帮忙!
解玉哎,你别过来,我害怕。
解玉脸上挂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显得格外欠揍。
陆黎将拖把递给解玉,示意道:
陆黎你拖地,我收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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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飘回,陆黎立刻爬起身。
陆黎立马关。
一只飞蛾似乎早有预感,隐匿在窗帘上。
张望外面幽深的夜空,虽零星有几片暗淡的云,却并无下雨的迹象。不过天气变化无常,谁又能说得准。
按说平常,解玉打个电话提醒就行,可今晚竟然亲自敲门来催,要说正常倒是正常,也隐隐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奇怪。
陆黎没细想什么,抓起飞蛾往外一扔,利索关好窗后,无意瞥见天上的圆月。
月光不知何时出现的,譬如日头般透进房间,正稳稳落在地板上。
透过玻璃,此时的月亮在几道红光的点缀下变得极为诡异,白面红眼,人脸模样。
陆黎并未多看,只当是远处霓虹灯光映在窗上显现而已,顺手拉上窗帘。
解玉黎姐,关好没有?
解玉的催促声传来。
解玉今晚风大,蚊虫也多,最好还是锁上。
陆黎已经关好了。
解玉那我回去睡觉了。
门外脚步声渐远,陆黎躺回床上接着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几声炸雷打破沉梦,陆黎皱皱眉,拉起被子缩成一团,捂得严严实实。
果然又是一场暴雨。
一声霹雳激灵,似乎就在耳边,彻底将心提起来。
被子闷热,陆黎终于忍受不了,只得探出头来。
雷过间隙,朦胧睁开眼睛,月光隐匿,屋内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陆黎怎么一点光都没有?
揉揉眼睛,打不开灯,手机也摸不到。陆黎探着黑暗打开窗帘,却什么都看不见,甚至可以说更暗了。
陆黎贴着玻璃使劲往外瞧,竟也毫无收获,似乎窗外的整个世界都在沉睡,没有一点亮光,只听树叶沙沙,风声幽幽似在喊叫什么。
陆黎瞎了。
掉在地上的手机最终否定了答案。
手机震动,是解玉打来的电话。
陆黎连忙接起,只听那边解玉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解玉黎姐,快跑!
陆黎怎么回事?
解玉有……杀你!
陆黎杀我?歹徒吗?
解玉怪物!
陆黎倏地一下醒了。
陆黎恶作剧?
解玉信我!
陆黎你不是睡觉去了?
解玉长话……说,快跑!
见解玉态度十分严肃,陆黎心里开始动摇。
陆黎你去哪了,听你那边的声音……你不会自己先逃了?!
解玉我判断……失误,现在……回去,记……逃……巷口……
陆黎什么巷口,大声说清楚!
陆黎大喊着,差点呛到。
解玉小心……它……找你了……
随即手机里传来一声刺耳的轰响,似有什么东西砰然炸开,随之传来阵电流滋滋声——断线了。
陆黎……呵呵。
陆黎原地石化,十分无语。
门外的风似乎更大了,听着树叶哗哗啦啦,恐怕树都要秃。
陆黎假设不是恶作剧,现在报警还来得及吗?
正想拨回电话,门外又是“当——当——当”有节奏地叩门三声。
陆黎谁!
解玉?陆黎,是我。
陆黎解玉?
解玉?我听你房间有动静,是出什么事了吗?
陆黎刚刚……
解玉?怎么了?
她仔细聆听门外的声音,的确和解玉相差无几,但他绝不可能大半夜突然发癫打这通电话。实在分辨不出,又不敢开门确认,只好暗自决定先试探一番。
陆黎(若是怪物,那我遭;若不是,则解玉无。)
陆黎轻呼一口气,保持镇静回答:
陆黎刚刚不小心滚下床了而已。
解玉?摔伤没有,要不出来擦药?
陆黎轻轻移到门口,往猫眼看去。
外面仍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陆黎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解玉?不行,我要看看你有没有磕到头。
解玉?不然我会担心的。
陆黎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陆黎你不会想趁机嘲笑我吧!
陆黎那我更不能让你看见了。
对面一阵沉默,陆黎不禁有些怀疑——它(他)不会闯门?
陆黎(倒还是只礼貌的怪物,还会敲门。)
陆黎小玉?
解玉?嗯?
陆黎链接我刚刚发给你了,要不你现在看看?
解玉?链接?
门外有些疑惑。
对,陆黎刚才随意找了条链接发了过去,是想最后一次确认身份。
陆黎今天早上你答应明天买花,你该不会不记得了吧?
解玉?……我当然没忘。
陆黎买花啊?
解玉?嗯,怎么了?
陆黎那你看看。
解玉?不是明天才买吗,明天看也不迟啊?
陆黎但我想让你先选好。
解玉?似乎有些不耐烦,声音冷了下来:
解玉?昙花。
陆黎昙花?
解玉?对,就选昙花。
陆黎为什么?发表一下意见?
解玉?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很美不是吗?
陆黎那好,我也和你选一样的,可昙花也有很多品种啊,要不你用手机挑挑?
陆黎身上带手机了吗?
解玉?没带。
陆黎那你去找找看是不是在你枕头底下。
解玉?麻烦……
低语一句,却被陆黎细心捕捉。
陆黎(那还不是因为你太礼貌了。)
门外恢复安静,却并没有传来脚步声。不过几秒,“解玉”似乎着急起来。
解玉?没有什么链接,要不你出来……
解玉?陆黎——
陆黎应声打了个哆嗦。
解玉花粉过敏,家里一盆真花都看不见,又怎么会买花。
见外面仍旧没有光亮,陆黎放弃再去确认他的脸。
但还是快速发了条消息给谢玉,以确保他还活着。
陆黎老解,还活着吗?
无人应答。
陆黎转账红包0.01。
对面收下红包并发了个表情嘲笑你。
陆黎还健在。
听外面没有挪动的迹象,陆黎悄悄后退几步。
现在堵门是不可能了。不知道对面实力,开门见山硬上,绝不可能,惜命的话,还是逃为上策。现在只能锁定窗户作为出逃路线。
陆黎二楼,有树,完美。
陆黎光脚拎了双鞋蹑手蹑脚挪至窗边,将鞋穿上。
陆黎天怎么还不亮?
打光照去,凑近一瞧,晃影间,那是——飞蛾。
陆黎不对!
密密麻麻的飞蛾!它们拥挤一起附在玻璃上爬动,交叠着铺满整个窗户,形成一层厚厚的屏障,似是想将外面的光隔绝起来。
陆黎看得头皮发麻,不对,浑身发麻。
手机震动,是条陌生消息。
?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陆黎是老解吗?
陆黎你还好吗?
对面没有回复。
陆黎莫名其妙,就不能多发一句话吗!
陆黎吐槽道。
陆黎不管了,几只飞蛾而已,先跑再说。
一个跨步站上窗台,竟发现那群飞蛾渐渐向她的位置争夺着聚拢起来。
陆黎想堵我,没门。
陆黎稍稍将窗户眯了个缝,外面的飞蛾扑着翅膀,发出无数嘤嘤尖叫声。刚才她还以为是风吹树叶的声音,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它们的翅膀,还有,说话声。
“光”,“待着”……还有“陆黎”!
陆黎我又不是光,扑我干嘛。
解玉?陆黎,想去哪啊?
门外“解玉”的声音传来。
陆黎你还没找到链接啊。
解玉?呵呵,白费力气可不是件好事。
“解玉”音调一变,伴随几声轻笑,竟俨然过渡成了一个妩媚女人的声音。
陆黎学人腔调也不好。
陆黎你是人吗?你怎么看见我的?
解玉?你的窗户,很干净呢。
陆黎回头望着窗外如树叶堆一样的飞蛾群,皱起眉头。
陆黎不会刚刚扔了个飞蛾出去被记恨了?不至于吧!
解玉?小黎花,安心待着吧,死亡并不痛苦。
陆黎你叫我小黎花?
陆黎心中疑惑:
陆黎(它认识我?)
陆黎杀我干嘛,我觉得道个歉得了,那只飞蛾又没死,应该。
解玉?呵呵,我要的,是你的心——
陆黎我的心?
解玉?那是当然,你的心脏就是我的良药。
陆黎我的心有什么稀奇的?
解玉?我要用你的心作点缀,让它成为我宫殿的展品。
陆黎滚,我管你,真变态!
解玉?还是这么没礼貌。
解玉?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
陆黎我锁门……
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
陆黎想要开窗,但外面那群蛾子越积越多,死死堵住了窗口。
陆黎要死。
陆黎刚刚不是挺有礼貌的嘛……
门悠悠打开,踩上地板的,是来自高跟鞋的声音。
借助外面的暗光,陆黎勉强看清来者的身型。
大致轮廓看来应该是个女人,头发盘起,身着修身旗袍裙子。即使光线不明,从踩的那几下步点来讲——颇有优雅知性的韵味。
女人小黎花,许久未见,甚是想念,近来安好啊?
陆黎只好从窗台跳下来。
陆黎我和你很熟吗?
女人当然。
房间灯随着女人步调闪烁几下,竟然亮了。
陆黎挤挤眼,很快适应后,终于看清眼前。
旗袍女手里拿着一把精致小银色扇子,遮了半面,露出幽兰般的眼睛,身后点缀着三两只手掌大的飞蛾,若比蝴蝶。
女人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你。
女人因为我要陪你玩玩。
只见她有条不紊地走到床尾,带着略微嫌弃的眼神轻轻掀开一角,优雅地坐了上去。那“人”光坐在那里,同贵族中的王后公主一般美如油画。
陆黎不禁感叹一句,的确令寒舍蓬草生辉。
陆黎你很漂亮。
旗袍女嘴角微扬,轻声笑笑,合起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