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公子闻声,脚步微微一顿。
清冷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将那双本就氤氲着雾气的眼眸衬得愈发朦胧。
他的脚步滞在门槛处,月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花黎身上,像寒夜掠过湖面的风,短暂停驻又匆匆掠开。
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花黎随手赠予的旧物,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喉间滚过未说出口的字句,化作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应道:
月长老"世事无常……"
声音消散在烛火摇曳的光影里。
月公子喉间那声叹息尚未散尽,腰间玉兰玉佩的凉意突然变得灼人。
指腹抚过花瓣状的纹路,七年前梅雨季的潮湿气息便顺着纹路漫进鼻腔——
那时他蜷在药房角落,正就着昏黄的烛火研读医典,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总扰得他看不进古籍里的脉络图。
花黎“当心伤了眼睛。”
温软的嗓音裹着药香袭来。
他抬头时,正撞见花黎提着盏宫灯立在门槛,素色裙裾沾着廊下滴落的雨珠,发间白玉簪坠着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她将宫灯搁在案头,暖黄的光晕霎时铺满泛黄的书页:
花黎“新制的明目香,点上能护神思。”
她垂眸整理他散落的医书,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动作轻柔得像在包扎伤口。见他盯着医案上未写完的药方皱眉,便从袖中取出个小玉盒:
花黎“后山的玉兰花熬膏对眼疾也有益,你若信得过,我给你抹些。”
说话间,她已挑起膏体,轻轻抹在他眉间的穴位,带着玉兰清香的凉意渗入肌理。
雨声渐歇时,她将新刻的玉兰玉佩系在他药囊旁,玉色映着她温柔的眉眼:
花黎“呐,算拜师礼。”
月公子望着玉佩上细腻的花瓣纹路,忽然发现那些他钻研不透的脉络图,都不及此刻她眼中流转的柔光清晰。
……
议事厅的烛火突然摇曳,月公子猛地回过神。
指尖摩挲着玉佩凹陷处,恍惚又见她坐在药庐窗前,用丝线细细缠绕玉坠的模样。窗外玉兰簌簌飘落,而她低头时发间的花香,比他见过的任何药香都更沁人心脾。
花黎瞥见月公子摩挲玉佩的动作。
烛火在他眼底摇晃出细碎的光,那抹专注的神色让她想起七年前梅雨季的药庐——那时她不过是想在宫门势力间多添一枚可用的棋子,又见他为人和善,偶尔还显得呆笨,所以便借着求学的理由试着和他接触。
……
记忆中的雨丝斜斜掠过窗棂,她将新刻的玉佩系在月公子药囊上时,故意放柔了声线:
花黎"拜师礼。"
而此刻隔着议事厅明灭的光影,她望着他藏在袖中的手,忽然意识到这些年他竟真的将玉佩贴身珍藏。
花黎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正色道:
花黎“月长老亡故,按照宫门规矩,由月氏族人继承长老之位。”
众人注视着眼前这位新任的月长老,虽然这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他整个人也透着温润如月的气质,但当他的眼睛凛然地扫过厅内的诸人时,包括宫子羽和宫尚角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威严冷厉之气。
——
夜色浓稠如墨,花黎踩着满地树影往自己居所走去。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让花黎的思绪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梅雨季,少年追着她问药理。
其实那段时光,对她来说也算不错。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勾心斗角,只有一个有些容易害羞的少年……
她攥紧袖口,鬓边步遥随着步伐轻晃,惊起几缕散落的青丝。
月长老“等等。”
月长老的声音裹着夜风传来,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颤意。他立在三步开外,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没有重叠。
檐角铜铃叮咚,惊落几片将凋的叶。
花黎转过身,目光落在他泛白的指节上,心里无奈叹气,开始准备应付。
花黎“今日见你神色不好,”
她放柔了声音,取下披风轻轻覆在他肩头,
花黎“叔父突然离世,你......”
话未说完,已被他灼热的目光烫得说不下去。
月长老“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突然扣住她腕脉,屏息凝神感受脉搏跳动,却只触到规律如常的起伏。
叶簌簌落在他肩头,他却皱紧眉头不肯松手
月长老“这些日子,你当真没有不适?”
花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廊下灯笼的光晕在她眼底明明灭灭。
花黎“你是知道的,我之前病重只是装作,不过倒是还没谢谢你替我隐瞒。”
她轻轻抽回手,将披风的系带系得更紧些。至于他为何会知道花黎装病,这还是当初他得了消息后分外关心,差点直接出了后山。一些原因驱使之下,花黎知道他不会拆穿自己,为了避免麻烦,就直接告知了详情。
花黎“还有,如今你……你成了长老,担子重大,莫要累坏了身子。”
忽然花黎像是做好了某种决定,不话题转到了别的奇怪地方:
花黎“后山月宫的玉兰树,前些日子枯萎了。”~
她望向天际残月,声音染上一丝怅惘。
花黎“从前我们采药的小径,怕是要被荒草掩住了。”
月长老“明日我去看你。”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却又在尾音处软下来,
月长老“就像从前在药庐那样,我熬药,你......”
花黎“不必了。”
花黎打断他的话,转身时广袖扫落几片悬在廊檐的枯叶。月光洒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将裙裾染成霜色,
花黎“你新掌长老之位,诸事繁杂,先顾好自己。”
她仰头望着夜空,凉意沁入眼底,
花黎“若得空,去看看那棵玉兰树吧。”
转身那刻,她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像极了从前她佯装跌倒时,他慌忙扶住她的动静。
而这一次,她只是加快脚步,任由廊下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越拉越远,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似是要摇碎这一地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