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黎又阖眼静养了片刻。那碗汤药的药力渐渐化开,四肢百骸的虚软感稍褪,精神也清明了几分。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向一直静立于门边阴影处的金泽。
花黎“金泽。”
她轻声唤道,嗓音仍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金泽闻声立即上前,在离床榻三步远处停步行礼:
金泽“小姐。”
花黎“我歇息的这几日,宫门内可有事发生?”
金泽条理清晰地回禀了宫门内外的平静,以及角宫送来药材等事宜。
花黎静静听着,心中了然。只是自己这身子,恐怕要比预想的更糟糕些。
花黎低头看向自己苍白纤细、几乎透出青络的双手。手背皮肤薄得能看见底下淡蓝色的血管,可虎口与指腹却覆着一层与这柔弱截然不符的厚茧。
显得格外突兀。
花黎是爱美的。
前世她贵为嫡公主,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任她挑选。后来宫闱生变,她再无心力顾及这些。
日夜操劳,未至双十年华便生白发,指节变形,眸色也被烛火熏得浑浊。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而现在,她是花黎。
即便为了活下去,为了寻个倚仗,为了向上攀爬,她选择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指尖仍旧变形,掌心生茧,身体疮痍……
她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如今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若在从前,她策马疾驰日夜兼程赶回宫门,至多不过疲惫几日。可如今,在她内力未曾无故消散的情况下,她竟虚弱至昏厥,继而内力再次随身体的虚弱而消失。
上一次内力尽失,是在老执刃遇害当夜。她受了风寒,劳累过度。
如此看来,无论哪一次,内力似乎总在她身体极度虚弱时悄然消退,待身体好转,又悄然回归。
花黎沉浸思绪之中。
她此番不顾休整匆忙赶回,本就存了试探之意,如今看来,猜测大抵属实。
但无论原因为何,日后都须得格外留心。
思及此处,花黎只觉得一阵无奈。
身体虚弱,内力便散。
若与人以死相搏,稍有受伤呢?
内力:我散。
若周旋过久,力有不逮呢?
内力:我散。
……真是荒谬。
花黎内心波澜起伏,落在金泽眼中,却只是对着双手出神。
见花黎久未出声,金泽犹豫一瞬,再度开口,禀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金泽“此外,”
他续道,
金泽“各方并无新的‘寻常’信件送达。”
花黎回过神,眸光微敛。尚无消息…倒也正常。无锋岂是易与之辈。
花黎“眼下…快到上元节了吧?”
她转而问道。
得到金泽肯定的答复,花黎一时沉默,目光从自己布满薄茧的指腹移开,重新落回金泽身上。
室内烛火跳跃,将金泽沉稳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却始终不动如山。
花黎“上元节……”
她低声重复了一句,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柔软的锦被边缘,
花黎“宫门之内,想必会有所安排?”
金泽“是。”
金泽垂首应答,
金泽“执刃已吩咐下去,虽因老执刃新丧,不宜大肆庆贺,但各宫各处仍会悬挂素灯,应节祈福。厨房也会制备些应节的点心,分送各处。”
花黎轻轻“嗯”了一声,视线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宫门高墙深院,即便是佳节,也总是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肃穆和谨慎。尤其是现在这个当口。
花黎收回目光,语气一贯的平淡,
花黎“上元夜各处的值守巡逻,让他们加倍小心。越是这种看似松懈的时刻,越容易让人钻了空子。”
金泽“是,属下已增派人手,严加防范。”
花黎“下去吧。”
花黎略显疲惫地阖上眼,
花黎“没有要紧事,不必再来扰我休息。”
金泽“属下告退。”
金泽躬身行礼,脚步极轻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将房门掩好。
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花黎却没有立刻入睡。她听着门外金泽远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心神却已飘到了别处。
无锋……上元节……
这两个词在她脑中盘旋交错。
她一直觉得云为衫和上官浅这两个人有点问题,但出于打草惊蛇的考虑与宫子羽的在意,花黎就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暗中的监视。
如今有些时日,花黎没在她们身上得到什么收获,但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上元节……
烛影摇曳,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晕。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冷寂,如深冬寒潭。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