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也愿为一人停留

响午时分，一夜宿醉的司空长风按了按自己有些混沌的脑袋，从席上坐了起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应该还在四季坊的雅间里。

司空长风从席上爬了起来，顺着隔绝外面的屏风走去，看到了躺在隔间睡得香甜的百里东君，不免含着笑意摇了摇头，没有上前打扰。

出了屏风隔断，司空长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落璃，她一袭浅紫色衣裙，墨发半挽半留，发间只有几根木簪点缀，未见其容颜，便可知她必然是好看的仙子。

可司空长风觉得，那发间总差那么一些玉簪，玉更衬阿璃的气质，等他下次给阿璃买上。

窗外是热闹喧嚣的街道，桌上摆的是精致的煮茶器皿，刚煮好的茶还冒着热气，倒衬得落璃愈发的清冷和淡雅。

就是她一人坐了那里，窗外的热闹沾染不了她半分，倒显得她过于的孤寂忧然，司空长风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他走到落璃对面坐了下来，打破这份孤寂。

落璃本是盯着烹煮的热茶陷入沉思的，察觉对面有人坐了下来，抬头一看，眼神柔和了几分，给他倒上了一杯热茶，“长风醒了，先喝杯热茶解解酒吧！”

“嗯。”司空长风应了一声，伸手接下了递过来的那杯热茶，抵唇轻尝了一口，发觉这茶好像另有乾坤。

“阿璃，这茶……”落璃却是意料到了司空长风的反应，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慢慢道：“酒有千味，茶亦然。雕楼小筑的秋露白可品三味，我这望月思也不差，也可品出三味，长风觉得如何？”

司空长风眼眸一亮，再次认真的尝了几口，入口先是茶的清香淡雅微甜，后是茶的味道醇厚微涩，再是入喉后茶的回甘微苦，甜涩苦三味交集，让人百转留思。

望月思，既讲的是思，这味道倒是符合，好茶，这是他喝过最好喝的茶。

“阿璃，你这望月思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茶，我竟不知茶也可品出多味，我虽未喝过雕楼小筑的秋露白，但我觉得这望月思必然能与秋露白媲美。”司空长风兴奋道。

见司空长风这般兴奋的样子，落璃也被逗到了，给他继续满上，见他喝得急急寥寥的，无奈道：“长风你慢点，这里还有好多，你若喜欢，我经常给你煮就是了。”

司空长风忙不诘的点头，对这望月思是真喜爱，他能感觉几杯望月思下去，他体内的真气都凝实上了几分。

不过是茶水而已，能产生这样的效果，那必是这泡茶之人的功劳，“阿璃，你这茶道……”面对司空长风的猜测，落璃倒是平静的点了点头，继续烹煮起了热茶。

“虽不算好，但也有心得。”上一世在紫云岛喝完了藏的酒后，她就泡起了茶，一连泡了十几年的茶，若真没有什么心得，她就是个废物了。

这望月思是她泡得最多的，可惜没有紫云岛才有的冷泉水，若用上冷泉水，司空长风一壶下去，可以直入自在地境了，用普通的清水泡出来的效果终究还是差了好多。

司空长风却觉得落璃在谦虚，就这效果，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实力，必然是泡不成这望月思的，就如百里东君酿酒一样，他也是从小学到大，所以他的酒比别人酿得好。

而落璃这望月思，先不说他有助真气凝实的效果，单是这一茶三味就是平常的烹茶之人望尘莫及了，如何只是有几分心得。

面对落璃的茶道超然，司空长风并不意外，他的阿璃当年不过是跟她师父学了三天的琴，便已经超越别人学三年的成果了，他的阿璃做什么都是天赋凛然的。

司空长风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盯着对面的落璃，开口道：“总感觉，现在的阿璃变了好多，都不太像以前了。”

听到司空长风的话，落璃煮茶的手微僵住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的她与幼年时的那个她有多不一样，甚至比年少时的那个她也变了不少，经历了沧桑岁月的她，无论如何都变不回年少时意气风发的少年。

即便她再想装扮成那般模样，都是做不到的，因为改变不了她经历过的事实，行为习惯和气质是最难掩饰的。

若是不了解她的人，或许她还可以瞒过一二，但司空长风是最了解她的人，无论她怎么掩饰，都是没有意义的。

司空长风一定看得出来的。

“人总是会变的，我也一样。”落璃沉默的回答道。

司空长风却是很在意，眼中的心疼都快溢于言表了，“阿璃，不管你我分散的那几年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我在你身边，只要我司空长风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一直护着你的。”

对上司空长风心疼而炙热的眼神，她几乎可以在其中看出他坚定而认真的承诺，心里不免更柔和了几分，平静的情绪破了冰，染上了几分笑意，她认真的点点头，“我知道。”

她知道的，也是坚定的信任的，因为他是司空长风，他说的她都信。

眼见对面的落璃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情绪，司空长风这才心里微松了下来，她的阿璃总算有了几分人的情绪。

他知道落璃的情绪淡，但幼年时的落璃可没有现在这般波澜不惊，还是会有情绪外放的，现在的落璃太沉着冷静了，就像完全没有能让她情绪波动的事情一样，不像一个活人，他不喜欢这样的落璃。

这样的落璃愈发的让他心疼。

还好，有他在，他一定会让他的阿璃变回来的。

没有再聊这个煽情的话题，司空长风侧眼一看，旁边的桌子上放着落璃一直背着的琴盒，他突然想起暮雪琴的事了，上次他没有选择问下去，这一次阿璃愿意说吗？

司空长风就不是纠结的人，想问就直接开口问了，“阿璃，那暮雪琴到底怎么了？”

落璃已经利落的煮好一壶热茶了，先是给司空长风倒上了一杯，放好手中的茶壶，这才看向放琴盒的方向，看到司空长风带着询问的视线，落璃终究做不到再一次拒绝告知他。

但这件事的背后原因过于荒谬，即便她如实说了，司空长风恐怕也不敢相信，哪怕最后司空长风选择了相信，那也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毕竟现在的司空长风和百里东君一样，都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少年，他们的道路应该由他们自己去走出来，而不是通过她的引导走出来。

但看着司空长风好奇又带着询问的目光，甚至她还能在他眼底看到一丝小心翼翼，她终究还是心软了，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可以说的方向。

“长风可记得我师父？”司空长风点点头，他虽然没有真正见过落璃的师父，因为他与落璃相识时，她师父已经故去了，他也只是从落璃的口中知道她师父的一些事，自然也是记得的。

落璃提到她师父，难道这与她师父有关吗？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落璃便开口了，“我师父年少之时也是一个有名的天才，她的琴是那一辈中最强的那一个，她有一个至交好友，他们一琴一剑当时在江湖上也是年少成名的。可好景不长，师父的家里惨遭变故，亲人族人皆遭仇人的屠戮，只有她活了下来。”

司空长风从未听过落璃提起她师父年少时的过去，如今想来，确实不好提。

“她的仇人太强了，她和她的至交好友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蝼蚁撼树，他们逃出来后，便苦练武功苦寻时机报仇。他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成功了，他们练成了琴剑合一的境界，可他们也是不幸的，因为等他们杀完仇人报完仇后，还是要付出代价的。因为他们的境界是用走火入魔换来的，无解。”

落璃停顿了一下，微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后来的他们，一个手筋尽断，再也拿不起剑了，一个功力筋脉全废，再也碰不了琴了，我师父无法面对被她拖累的至交好友，便与之做了一个约定，此生此世再不相见，一个回去守着空庄子变老，一个去了江湖看着自己等死。”

听到他们的结局，司空长风很是同情和惋惜，他们本该是可以扬名天下的剑仙和琴仙，如何回落得这般令人唏嘘的结局。

“琴这一武器和刀剑那些一样，到了一定的瓶颈，便需要慢下来，若不慢下来下次就会和我师父一样。”落璃自顾自的说道。

司空长风却停得胆战心惊，突然，司空长风想到了重点，急忙看向落璃，急切的询问道：“阿璃，你是不是也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落璃其实只是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司空长风，她现在是遇到了瓶颈，所以才没有使用暮雪琴，但司空长风却害怕她会与她师父一样，走火入魔痛苦一生，也真是担忧到极致了。

不对，上一次在柴桑城顾府抢亲时的失控，司空长风不会把这件事联系起来，然后才问出了这个问题吧！

在看清司空长风眼里的情绪后，落璃揪起来的心终于死去了，这人真想那里去了，“长风，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遇到了瓶颈，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眼见司空长风还是不信，落璃无奈了，只能继续解释道：“我师父会走火入魔是因为她与她的至交好友修了那个能琴剑合一的心法，那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功法，但他们没有得选择了。我不会，我的琴心是最坚定澄澈的，绝对不会乱修那些功法的。”

见司空长风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落璃更头疼了，看来不解释失控那件事，这人是不肯相信，得找一个符合的理由解释一下，心境的问题绝对不能现在就告诉司空长风，这件事绝对不能说。

李长生和古尘他们看出她心境的问题，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至强的强者，但司空长风不是，他一旦知道了，必然会深究下去，一旦他深究起来，她怕她会心软，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到那个时候，一切就完了。

改变他们命运这件事，除了她，没有人能做得到，哪怕是天下第一的李长生也做不到，只有她可以。

所以在她还没有布局到最后的时候，这件事谁也不能说，而且，司空长风现在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她不想打破他的宁静，也不舍得他痛苦。

到了该说的时候，她会说，但绝对不是现在。

“我在顾府之所以会失控，是因为当时我强行用真气以音波的形式施展落叶飞花，这是琴阙中的一曲，没有琴的媒介施展起来，本就是大忌，而且我还有瓶颈，这不就没控制住失控了。”落璃仔细想了想，灵光一闪，开口解释道。

其实在落璃织织不倦的给他解释的时候，司空长风已经相信了，毕竟以落璃的性子，一次性跟人讲那么多话，还解释那么多，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司空长风是一个例外，因为她知道司空长风在意她，所以她才愿意跟他解释，他知道的。

“阿璃，以后有我司空长风在，我护着你，绝不会让你有那一天的。”司空长风直视落璃，信誓旦旦的许下承诺道。

落璃被这人的跳脱逗到了，这人怎么傻傻的，怎么看怎么好骗，不过落璃还是很感动的，毕竟这是司空长风对落璃许下的承诺，他司空长风一定会做到的。

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的。

落璃眼神温柔的对上司空长风的视线，点点头，“这可是长风说的，我可记住了。”

司空长风马不停蹄的点头，就怕点慢了。

他现在或许并不懂什么情啊爱啊，但就像百里东君一样，他有一个心心念念想见的仙女，而他司空长风也有一个心心念念要护的姑娘。

那可是他年幼时的光，是他找了好几年的存在，他舍不得放手的。

他是风，虽是自由自在的，但他也是原意为一人停留下来的，而那个人只能是他的阿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