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尘旧宅。
没有了古尘的幻术遮掩,旧宅已经成为了人人可以接近的地方,但因为一整圈士兵的驻扎,百丈之内仍然无人敢接近。那些士兵一开始以为捞了个好差事,不用在烈日下操练,只用每日围在这里避避凉,聊聊天就够了。
可很快,他们就叫苦喋喋了。
因为旧宅之中,最近每天都有人在弹琴。
弹得真难听啊。
但那个人却浑然不觉,却是越来越兴起,琴声如铁马踏破荒原,如长风呼过昆仑,如巨浪打落鲲船,一天比一天的澎湃壮阔,但千百种豪迈,却汇集成一种难听,逼得外面那些士兵晚上睡觉时候耳边都传来幻听之声,从梦中惊醒。
“等下次见到落璃,倒是可以和她切磋切磋?我这琴弹得,也能算国手了吧?就我这速成的速度,谁都自愧不如吧?”百里东君闭上了眼睛,一曲完毕,仍然陶醉在那豪情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院子外的兵士们长呼了一口气,一个个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终于是弹完了。
百里东君睁开眼睛,手又按在了琴弦之上:“兴致来了,那就再来一曲!”
“铮”得一声。
院中飞鸟惊起。
百里东君手疯一般地在古琴之上乱扫起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好曲,好歌,好豪情!
我百里东君为何如此优秀!
院墙之外,有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那里,穿着绿衫的侍女握着马鞭皱着眉头,回头道:“小姐,你听过比这还难听的曲子吗?”
马车中的女子微微一笑:“听过的。”
侍女眉头微蹙:“小姐你在哪里听的?绿儿怎么不知道?”
“昨日听的啊。昨日晚上的那一首,才是真正的难听啊!”女子含笑道。
“东君啊东君,你就别茶毒那些侍卫了,他们都快被你的琴音逼疯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正自信着的百里东君一下子兴奋起来,急忙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果然,一袭浅紫色衣裙的落璃翩然而至,背上背着他熟悉的琴盒。
“落璃,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我都快想死你了。”百里东君兴奋的调侃道。
落璃无奈的瞪了他一眼,“胆子大了,敢调侃我了。” 眼见落璃向自己走来,百里东君有些心虚,赶紧移开话题道:“落璃落璃,你听我的琴怎么样,我感觉我挺有天分的。”
一看,百里东君已经抚琴弹奏,魔音再起,落璃这会是真头疼了,忙开口打断道:“好了,东君,先停下来。”
百里东君不解,但还是听话的停下来了,看着落璃一副无奈头疼的样子,想起刚开始落璃的话,百里东君隐隐有了猜测,“落璃,你这表现形态,难道我这琴真不好听?”
落璃一楞,在百里东君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无奈道:“琴不是弹响了就可以了,你这弹的委实有点杂乱无章的。”
要是别人跟百里东君这样说,他早跳起来解释了,但那人偏偏是琴术天下第一的落璃,他委实没地解释。
百里东君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落璃,你这有点伤我心了,打击我的自信啊!”
好像是有点直白了,要不她补救补救,还没等她补救,百里东君突然一下子态度翻身,目光灼灼盯着落璃,“落璃,要不你教我学琴呗!你的琴可是天下第一啊!肯定可以教会我的。”
落璃在百里东君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下来,“你想学我的琴?”
“嗯嗯,你那个琴阙几阙的太强了,搞得我心慌慌的。”百里东君不加掩饰道。
“东君,很抱歉,我的琴恐怕教不了你。”百里东君不解,“为什么啊?”
落璃轻轻摇头,慢慢道:“我师父总共也只教了我三日的琴,后丢给我一本琴谱就仙去了。我的心法琴阙是从那本琴谱中自己悟出来的,是结合我自身的因素而来,并不适合他人修炼。”
“而且,即便我把琴谱给你,这心法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你不主修琴,没必要在这本琴谱上浪费时间。”落璃的话在理,百里东君蔫了,那怎么办?
他对这琴是一窍不通啊!
难道,他得放弃了?
眼见百里东君蔫了,落璃想了想,还是道:“我教不了你,但我可以找人教你,东君,你可信我?”
“那肯定信啊,我们可是过了命的挚友。”百里东君立刻道。
“好,那东君先等上一等,我为你寻人。”百里东君点头答应。
院子外
落璃与百里东君叙旧完后,便直奔停在这里的那辆马车。
玥瑶看到落璃来找自己,有点诧异,但还是先开口道:“落璃姑娘,我对百里东君并没有恶意,只是在此观望一下。”
“我知道,我此来有一交易与你合作。”落璃的话让玥瑶一喜,急忙询问道:“落璃姑娘要如何,不妨直说。”
“东君想学琴,我的心法不适合他,你感兴趣吗?”这倒是挺意外的,落璃的琴可是天下第一,竟然不适合百里东君。
这倒是不难,玥瑶点头,“这不难,不过单单只是教琴吗?”
落璃轻轻摇头,玥瑶隐约猜到她的意思了,“那你能做什么?”
“如果没有意外,过段时间,我会前往一趟极北之地,到时候,我会如你所愿为你打开那扇门。”落璃平静的说道。
玥瑶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同意了。
“小姐,无相使那边的命令,是放弃落璃,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百里东君身上,可绿儿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一直不放弃落璃,甚至选择与她做交易?”等落璃离开后,绿衫侍女问道。
“你希望我们重回故土吗?”白衣女子问道。
绿衫侍女摇头:“绿儿出生时就在天外天,从未见过北阕,只听长辈们说过,那里很美,很温暖。”
“我也记不清了,我当时太小。所以我有时候想,是否天外天也很好?那里虽然很冷,但也很安静,不像北离这里,总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白衣女子叹道,“你知道,打仗,会死很多的人。若想重回北阕,那我们就也会失去身边的很多人。”
绿衫侍女一愣:“所以小姐答应落璃是想……”
“落璃姑娘很在意百里东君这个挚友,我总得给她一个面子,帮一帮百里东君,我们不亏。而且我想,或许落璃姑娘可以阻止这一切。我想将父亲大人从死关中救出来,却也不想要出现战争,落璃姑娘很神秘,她对于北离的态度很迷糊,我觉得她可以帮我。”白衣女子缓缓道。
绿衫侍女略微有些惊讶:“我只知小姐和无相使不和,只是利益上的相左,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
“无相使他们想要回到北阕,究竟是为了宗民们的生活,还是为了自己的权欲,谁又知道呢?我只知道若是天外天和北离开战,那么不管最后谁获胜,北阕都不可能真正的复兴。更何况,我总觉得无相使有什么在瞒着我们。”
“什么?”
“关于虚念功,关于父亲大人的出关,关于我们寻找百里东君和落璃他们真正的目的和结果,这一切,似乎都没有那么简单。”
玥瑶如约,换了一个身份王月称她是落璃请来的人,进入那个院子,教起了百里东君琴。
后面一个月,屋外围守的兵士们终于过了些安静的日子,院子里出奇的安静,虽然偶尔能传来一两声琴音,但都很轻柔,而且很短暂,那般狂风暴雨的琴音终于没有再出现。
他们都以为是世子爷上一次的到来给了这个小公子一点打击,内心中对这位未来的镇西侯更多了几分崇敬。可是一个月后,院子中的琴音终于再次炸响了。
依旧如狂风暴雨。
依旧如铁马踏破荒原。
多了点规则,也多了几分技法,但是没有变的。
是难听。
在少年们避世而居的这短短的时间了,世间的种种,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一只信鸽飞到了遥远的极寒之地。
坐在椅子上的天外天无相使打开了手中的纸条。
“时间到了。”无相使手指轻轻一动,那张纸条在他手中瞬间化为灰烬,“飞盏。”
身穿白衣,身形高大的男子出现在了院落中,他的肩膀耷拉着,眼角也耷拉着,一副很没有精神气的样子。
“你前去天启城,找到无法、无天两位尊使,告诉他们,离开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该出来做点正经的事情了。”无相使幽幽地说道。
飞盏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好。需要我们做什么?”
无相使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飞盏微微侧首,随后足尖一点,从院墙之中翻了出去。
乾东城。
一片落叶飞下。
屋中琴弦微动,百里东君微微一抬眉,落叶被切成两片。
王月从屋中跑了出去,从地上捡起了那片被一分为二的落叶,看了看落叶上的切口,平整光滑,就像是被利剑一剑劈开一样。她喜道:“不错不错,已有小成了。”
百里东君笑着轻抚琴弦:“这下出门背着一把琴,琴声就可以伤人,真真威风了。要不了多久,我就能用琴和落璃切磋切磋了。”
“看来,那位落璃姑娘对你很重要,这段时间,你总是谈起她。”百里东君点头,“那肯定,她和司空都是我的挚友,当然重要。”
十日前,百里东君从古尘的遗物中翻出了一本古籍,一开始以为是个古琴谱,可封面上却写着《琴中剑》,百里东君翻看了几页发现竟然是本武功秘籍,上面记载的武功能以琴声发动剑气,可十步之外,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以琴声杀人,他尝试着练了几日,今日试了一下,没想到成效不错。
“不愧是儒仙,竟有这等武功。”王月赞叹道。
“儒仙……”百里东君愣了愣,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临安城。
离海之边。
有一名穿着布衫的少年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天空之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离海之上,波涛翻滚,一望无人。
远处的地方,有一些渔民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少年,方才风雨还这么大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人去劝过少年了,但少年却只是友好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然后执意留在那里,让渔民们赶紧离开。
“待会儿一个浪打下来,人就没了。”一名中年渔民抽了口烟,长叹一声。
“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想不开要来这里寻短见。”另一个年纪小一些的渔民轻轻摇头。
分明是一个很俊俏的少年郎啊,看着也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天空中一道惊雷划过。
少年一把握住了手中那杆银白色的长枪。
风雨飘摇,少年却稳如泰山,分毫不动。
一个巨浪忽然掀起,整整有八层楼那么高,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冲天而起,然后猛地打了下来。
“来了。”少年猛地仰起头,手中长枪一抡。
少年十丈范围之内,风雨皆停。
风雨都聚集在了他的枪尖之上。
他朝天一指,就将那片巨浪给刺穿了。
海水打下,少年十丈之内,未有半点沾湿。
远处的渔民们已经看呆了,抽着烟的中年渔民感慨道:“原来是个砥砺武道的少年郎啊。”
旁边那年轻渔民问他:“为何要来这里砥砺武道?”
“说书的戏文上不是总爱说,以人逆天,才是武道之终吗?”中年渔民缓缓道。
“还不够!”少年郎忽然大吼。
那片离海似乎回应着他的怒吼,滔天巨浪再度掀起,打下!
一层又一层。
接连不息。
少年郎手中长枪疯一般地狂舞,巨浪层层打下,他的衣衫却依旧干净如常,但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却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渔民们远远地望去,只觉得少年似乎已经被水浪给彻底吞噬了,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直到那一声呼喝响起。
“惊龙——变!”
一条水龙穿破了巨浪,朝天而去。
少年郎挥舞着长枪,纵身跃起,落下,长枪舞出枪花,一朵两朵化为百朵千朵,牵引着那水龙将所有的浪水一股脑儿地全都打回了海中。
依旧电闪雷鸣。
只不过离海之上,却有瞬间的平静。
少年扛着枪从岸上走了下来,暴雨忽然落下,少年郎终是淋了一身的雨水,但他看上去确实心情很好,一边走着一边朗声笑着,他走到了那些已经目瞪口呆的渔民们面前。
方才在他们心中还是想要寻短见的脆弱少年,如今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看着少年奔袭而去,竟未发觉远处有一背着琴盒带着面纱的仙子,那少年与那仙子交谈甚欢,最后并肩离去,背影看着真像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