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虚之阵中,从银月枪上掠出的一缕枪气便一直游走在司空长风的前面,只是随着司空长风越走越远,枪气也就越弱,那开出的路也就越来越窄,直到司空长风将长枪一顿,站在了一条幽泉之前。他仰起头,浓雾之中,大大小小的坟头参差林立,延绵百里数十里之长,一个接着一个,看不到尽头,坟头之上杂草丛生,看着着实骇人。
饶是司空长风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也第一次见到如此多孤坟林立的场景,忍不住感慨道:“好好的一处雪山,景色那么美,虽然冰雪寒凉了些,总不至于变成这般阴冷,没想到突然多了的孤坟也不知从哪里迁过来的,也是不嫌累。”
“阿璃那边还等着我呢,懒得与你们捉迷藏。”想起辛百草,司空长风突然有了想法,取出一味叫孤魂草的植物,点燃了它,既是孤坟,必有野鬼。
这孤魂草多长在山野坟间,有驱邪避恶之效,只要将它点着,什么鬼魅都能散去,刚好适用,他就不信那孤魂野鬼不现身。
面前的迷雾散去了一层。
幽泉之中,站起了一个人,一身黑衣,黑衣之上流淌着黑色的水。水鬼。
旁边的一座孤坟忽然动了一下。
司空长风尧有兴趣盯着看,一只手破土而出,从坟头之中伸了出来,僵尸,有意思,下意识按住了长枪。
一只白色的骷髅手从地下伸出,一把抓住了司空长风的脚踝。
“好家伙,骷髅都出现了,就是有点不讲武德,搞偷袭啊!”司空长风用力一踹,将那只骷髅手踢了出去。
一具骷髅从土中站了起来,对着司空长风盈盈一笑。
骷髅盈盈一笑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司空长风从前想象不到,但今天却体会到了。
那具骷髅全身都是艳红色的,身躯扭转,仿佛是诱人的腰肢,声音柔媚,生前必是美人:“抱歉,奴家给你赔礼了。”
“水鬼、僵尸、艳骨。”司空长风站了起来,拿起长枪,“莫非你们就是传说中的风尘三侠?”
水鬼、僵尸,甚至于那话很多的艳骨,都没有对这句话有所回应。
司空长风挠了挠头:“行走江湖的白烂笑话,你们这些鬼怪听不懂啊。”
“虽然见到了风尘三侠,但我还是要说一句,我不信鬼的!”司空长风傲然道,“我有一套枪法,名惊龙变,是我师父李长生所传。惊龙之变,可杀圣人。我今日不用。”
“我还有一招枪法,名翻云覆雨。枪起翻云,枪落覆雨。我今日也不用。”
“我这几年最有名的那招枪法,叫百鸟惊鸣,长枪震鸣,如众鸟朝凤。我今日也不用。”
“我现在要用的枪法,是阿璃所教的一枪镇魂,一直还没来得及用过,今日倒是便宜你们了。我的枪,一枪既起,天下镇魂,魑魅魍魉,通通散魂,刚好适合你们。”那“风尘三侠”忽然暴起,冲着司空长风扑了过来。
司空长风忽然闭上了眼睛。
骷髅僵尸在脑海之中化为虚无,百里孤坟依旧只是那百里孤坟,浓雾弥漫,寂寥阴冷。
没有僵尸,没有水鬼,没有艳骨。
只有丛生的杂草,萧瑟的风……
可孤虚之阵中,本不该有风。
方圆三里之内,浓雾皆退。
司空长风长枪之首,狂风大作,枪式流转。
孤坟之间,一名穿着灰衫的老人仰起头,目光狠戾:“你就是司空长风!”
“镇!”司空长风一枪打下。
那灰衫老人遥隔百步之远,却仍被这一枪打得弯了腰。
“散!”司空长风再一枪打下。
周围的迷雾被吹散了不少。
“镇!”司空长风又是一枪打下。
“咔擦”一声灰衫老人的腿一折,跪倒在了地上。
“散!”
“镇!”
……
“散!”
“镇!”
“散!”
一共喊了整整五百五十五次镇,还有五百五十四次散,枪劲也随之镇压了九百九十九次,那灰衫老人根本没有撑过九枪就已经断了气,但是剩下的那九百九十道枪劲,却把这片孤坟的那股阴凉之气也全部打散。
“诸位,今日司空长风便送各位,魂归故里!”司空长风最后落下一枪,满山浓雾终于在此刻散去。
这阴冷笼罩的孤虚鬼阵,终是被破了。
司空长风长枪脱地,整个人倒在地上,靠着一根大树重重地喘着粗气:“狼狈了,狼狈了。一枪镇魂虽好,但没有阿璃的琴音辅助,怪累人的。下次不打这玩意了。”
见司空长风破了孤虚之阵,落璃开口道:“我说过,他们会赢。”姬若风那边就不用说了,区区大逍遥天境和逍遥天境,虽然人数多了一些,作为能跟天下第一的李先生硬刚的人,自然不会有意外。
几乎是压着他们打,虽有些力竭了,但战绩是绝对的,一个两个被他的无极棍抡得爬都爬不起来了。
战况如此明了,无相使却是一点也不慌,连玥风城和魂官钟飞离也是面带笑容的看向她,无相使的声音传来,“落璃姑娘不妨继续看下去。”落璃心头一惊,急忙转头看去。
司空长风那边,不知何时出现在司空长风身后的无作使猛的偷袭,司空长风反应顺速,长枪一伸,身体也跟着向另外的方向倒去,这才勉强躲过这偷袭的一击。
顺速翻身面对向来人,无作使,看来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刚才那些不过是一些开胃菜而已。
该死,无作使和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虽然他曾被李先生打得重伤不愈,但修了禁术血魔功的他,撑死了也还是一个伪半步神游,司空长风一个半步踏逍遥天境的人如何是他的对手。
看着司空长风在无作使手下节节败退,落璃也不免为他担心了起来。
司空长风归墟枪,惊龙变,翻云覆雨,百鸟朝凤都用上了,也只是与无作使勘勘对抗。眼见毫无作用,司空长风心下一狠,运转体内积攒已久的真气,真气翻涌,他本就三昧上真气已全,百炼中凡心俱浄。只要他想,随时可强行破境,他不过想再压久一点,厚积薄发一飞冲天,如今没必要了,再不强行破一次,命都没了。
司空长风手中长枪忽然震鸣不已,他手微微按住长枪,只觉得那握枪之处,似有惊雷暗涌,他一双瞳孔也烧成了金色,浑身枪式流转,震撼九霄,他强行进入了逍遥天境。
强行进入了逍遥天境的司空长风心中有感,运枪如游龙,协风如狂暴,使出的枪势与之前不同,竟是自创了一招新的枪法。
落璃知道,那一招新的枪法,它叫千落。
司空长风虽已强行破境,但逍遥天境和伪半步神游终究差了两个境界,所以司空长风终究未能扭转局势,依然是在顽强抵抗无作使的攻式,甚至因为体内真气匮乏,不免被伤到。
姬若风那边,本来已经被打伤的无法无天竟一同运转魔功,吸食旁边已经被打倒的那些傀儡的血气,竟恢复了过来。
半步神游的魄官飞盏,也正式加入了战场。
本来就有些力竭的姬若风对上回满状态的无法无天和新上场的飞盏,也是有些艰难。
躲闪不及之际,竟也被伤到了。
这种情况,不用看,虽卑鄙但有效。
“卑劣无耻。”落璃还是第一次如此生气,竟直接唾骂道。
“落璃姑娘说笑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由命。”无相使却很开心,满脸笑意道。
不该忍之时,无需再忍,她也是受够了,就不该陪他们看那么久,早点解决了她还能好好休息一番。
落璃从琴盒中取出暮雪琴,随手把琴盒丢到一边,抱琴在前,冷冽中带着杀意的眼神看向无相使他们三人,“你们今日必须死。”
手中拨弦一动,内力随着音波直击眼前的三人,无相使他们反应也顺速,魂官钟飞离迅速抬起无相使的轮椅,身影一闪,闪到一边,玥风城也身影化尘消失在原地,而后出现在其他地方,那一击躲闪了过去,高座上的石椅却被击了个粉碎。
见此,他们意识到落璃是真生气认真了,无相使点点头,钟飞离和玥风城瞬间意会,对上了落璃,无相使未动。
玥风城手中起势,一掌既出,钟飞离紧跟其后,手中刀绞而去,落璃只是轻轻一撇,并不在意,悬停暮雪琴,手指在琴弦上翻飞,琴阙第五阙的乱杀伐应声而起,挡下了他们的攻击。
面对他们愈加猛烈的攻势,落璃手指扶琴不停,乱杀伐和断离弦交叉而弹,身影就在原地未动,硬生生拦着他们,让他们无计可施。
突然,背后一阵风动,落璃感觉到了凌冽的杀招,抱琴翻转,一划琴弦,音波而起,击溃了偷袭而来的断刃。
落璃眼神微冷,无相使那一击已经无限接近于神游玄境了,何况此时的他还未运转禁术牵血引,他是最棘手的那个。
他们两人的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落璃已不好再在原地不动,抱琴在手,挑弦拨琴,琴阙的前六阙琴曲互相穿插,琴音虽乱但凌冽非常。
“落璃姑娘,何必自寻死路,待你力竭之时,必是我等的囊中之物,何必顽强抵抗。”无相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轮椅在地上未动,人却是不见踪影。
落璃单手拨琴,残影连连,七弦交错,气劲再发,琴阙第四阙岸芷汀兰,瞬间击碎玥风城的残影一掌,抽了个空回道:“可笑,区区三人,不过一个邪道神游,一个伪神游,一个半步神游就想让我退,我曾一人面对一国十万铁骑压境都未曾后退,以一琴镇压,就凭你们,也配!”
“落璃姑娘真会说笑,这还真未曾闻名,只觉可笑非常。”无相使带着讽刺嗤笑的声音传来,明显是不信的。
撇头看到司空长风和姬若风那边的形势严峻,落璃也没了试探的心思,击飞钟飞离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眼前的刀,落璃悬琴而停,身影踩在雪松之上,双手抚上琴弦,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有一曲,曾于逍遥天境之时挑战李先生所奏,李先生曾言,我若达神游此曲他亦无解,也曾于国家危难之际,我一人一曲镇压边境,逼停十万大军难进一步,最后对方败退而归,此曲为琴阙第七阙,碧落渡黄泉,落璃在此送诸位上路。”此前,琴阙前六阙她都弹过,唯独七阙之上,她很少弹,哪怕是之前那一世的她,弹得都不多。
因为琴阙七阙之上琴曲不多,但每一曲都为绝世神曲,动则声势宏伟,山河失色,天地同悲,这曲碧落渡黄泉之前那一世她也只弹过两次。
一次是她刚突破逍遥天境时,面对李先生的过分收徒骚扰,直接以挑战截止了他所有的想法。虽然那一战她确实输了,但李先生确实亲口承认,若她达神游玄境,此曲他也无解,而且,此后,李先生再也没有提收她为徒这件事了。
另外一次是在魔教东征和各国觊觎北离时,她以一人一琴守在北离与北蛮的边境,以此曲拦下了北蛮的十万大军,逼得他们败退而归。
她确实没有说谎,可他们不信。
落璃⽟指轻扬,抚上琴弦,凝⽓深思,琴声徒然从素手下响起,琴声响起时,天地一顿,天上飘落的大雪停顿在空中,一时间天地无声。
而后随着大气磅礴的琴音落下,天地猛颤,广场上方原本飘落大雪被掀飞百里砸落在雪地上,屹立千年的雪山开始消融,万年千里冰封的冰原竟出现了裂缝,所有在对打的人被这动静吸引,竟都停下手观察起来,姬若风和司空长风他们也不例外。
看着那雪山之上的积雪开始消融,看着那千里冰封的冰原上的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盯着。
相当于其他人的惊讶,玥风城却是皱起了眉头,落璃不过弹了几个音节,便能引来如此大的变化,若让她弹完,他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玥风城也不再留手,瞬间完全激活了体内的虚念功,全力攻向落璃。
一见玥风城如此,钟飞离也明白了,皆是同时激活体内的真气,亦是全力使用大招杀向落璃,他们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她再弹下去。
只有无相使一直未动,坐在轮椅上盯着。
瞧见两人全力以赴的杀招靠近,落璃手挑琴弦,几个瞬间,七弦而动,大气中带着杀意的琴音与他们的杀招对碰到一起。
两者对碰,刹那间,天上飘落的雪,广场上建起的建筑,广场外靠近一些的雪松,皆被波及化成了灰烬,连带着广场上的人都被掀飞了出去,无一例外。
整个广场上,就剩下落璃,玥风城和钟飞离三人悬停在空中对峙,落璃脚下踏的雪松也被那一击泯灭了。
底下的无相使位置未动,缓缓放下抵挡在面前的手臂,看着已经被撕扯得粉碎的衣袖,眉头紧锁。
落璃手上动作不停,琴音转了个度,凄楚萧然的琴音响起,天地再次猛猛一颤,雪山上的积雪消融得更快了,冰原上的裂缝越来越多,再几声琴音落,雪山上的积雪开始崩塌,冰原也在顺速破裂。
这一次的天地颤动太大了,整个极北之地都感觉颤动了,远在北离边境的箫若风雷梦杀和百里成风本来在讨论事情,感觉到颤动,立刻冲了出来。
一看极北之地的方向,颤动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远远看去崇高屹立的雪山上的积雪在崩塌,“颤动是从那边中心处传来的,怎么回事,极北之地的雪山在消融崩塌。”
面对雷梦杀的话,百里成风点点头,出声道:“如此大的动静,恐怕极北之地有变。”
“走,去看看。”箫若风总感觉风雨欲来,立刻就下了决定道,整个人就冲了出去。
雷梦杀也想冲上去跟着,百里成风拦下了他,“灼墨公子,你不能去,这里不能没人。”雷梦杀也很急迫,听到百里成风的话也稍微清醒了一些,点点头,“世子爷,顾好琅琊王。”
百里成风点头应下,身影一动,追着箫若风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