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若风的庄子里。
年关时分，姬若风果然如约而至，只是还带上了一个一岁的小孩子。
要不是她知道姬若风还未成亲，还真就以为那小孩是他的了。
姬若风白了一眼落璃，解释道：“我新收的徒弟，箫楚河，我有预感，以他的资质十七岁他必达逍遥天境。”
姓箫，姬若风的徒弟，十七岁达逍遥天境，箫楚河，有些熟悉，落璃脑中记忆一闪，开口道：“箫若谨的孩子，北离皇室。”
咦，落璃居然能猜到这是箫若谨的孩子，姬若风点点头，“嗯，箫若风很喜欢这个孩子，可是直接封为永安王呢！”
落璃看着这个孩子，沉默了一会，她知道，他们的后辈里，这个箫楚河会是那个最耀眼的存在，也知道他既是箫若谨的孩子，必是与她有死仇，不可解的那种。
可她只能管他们这一辈的人，后辈们她恐怕是管不了了。
罢了，终是她欠下这孩子的，落璃从发间拔下一枚玉簪，将其递给小楚河，小楚河似乎很喜欢，接过去紧紧握着，在手里把玩着。
“落璃，这？”姬若风对落璃的行为不解。
“我不喜欢箫若谨，但这个孩子我很喜欢，箫若谨为我所废，也算我欠他的。此玉簪就当是我赠予他的见面礼吧！凭此玉簪，可向我提一个要求。”落璃顿了顿，想起来自己时间不多了，便加了一句，“若我不在，长风和东君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帮他。”
“落璃！你知他的未来？”姬若风一向聪明，一下子猜到了落璃的想法。
落璃没有回答，司空长风未成为天启四守护的朱雀使，他日雪月城如何相助于永安王，既是她改变的故事轨迹，就由她来拟补吧！
好一会，姬若风岔开话题道：“他亲自来了，你要去见见吗？”
见到这个已经是万人之上的长宁帝时，落璃有些诧异，他竟亲自来见她了，她还以为他这一生都不愿再见到她了。
毕竟，她知道，他恨她，恨到极致的那种。
两人相顾无言，箫若风看她的目光里是有恨的，却也很复杂，落璃则还是平静淡然，只是眼底藏着一份愧疚。
“我来求一份答案。”
箫若风的声音传来，在安静的氛围里，异常清晰。
落璃没想到箫若风还是如此执着，这一年里，她接了很多次刺杀，她知道不是他派来的就是箫若谨派来的，她并不在意，也从未假手于他人，都是自己迎上去的。
只是，他们还是太弱了，杀不了她。
“长宁帝千里迢迢而来，就为了求这份答案。”听到落璃这一声长宁帝，箫若风眼中闪过一丝不适应，却还是回答道：“国师知道答案不能说，姬若风知道答案不愿说，所以，我只能来问你。”
落璃沉默的给箫若风倒上了一杯茶，泡的是她拿手的望月思，箫若风倒是对她没有防备之心，竟也端起来尝了一口。
茶入口，箫若风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但还是不依不饶的盯着落璃，不肯放弃。
落璃长长的叹气一声，“箫若风，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不说是因为这个答案你要不起，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此呢！”
箫若风不答，依然是以执着的目光盯着落璃，颇有些不依不饶之意。
若是一年前，落璃会毫不犹豫拒绝箫若风，绝不会将真相透露给他。可是，现在的落璃却是有些犹豫了，她时间不多，南诀北蛮和西域虽有她的镇压定下来了，可世事无常，她这个天下第一不在了，难保不会有人蠢蠢欲动。
更何况，这些国家高手尽出，北离年轻一辈还没有成长起来，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也还没有成为酒仙和枪仙，如此一对比别国，北离恐会显颓势。
告诉了箫若风，他现在是长宁帝，北离尽在他手，他也可以提前预防，以他算无遗策的能力，必能为北离算出一条出路。
可是，她依然觉得，箫若风要不起这个答案。
可偏偏，他很是执着。
“箫若风，哪怕这个答案颠覆你的所有认知，你也不后悔吗？”最终，妥协的是落璃，从她动摇决心的那一刻，妥协的人只会是她。
箫若风还有点不可置信，落璃这么快就松口了？机不可失，箫若风立刻点点头，就害怕落璃会拒绝一样。
落璃盯着他，依然继续劝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残酷的真相的，太安帝知道了，所以他自刎了，你又怎么能保证你不会成为下一个太安帝。”
提到太安帝的自刎，箫若风的情绪更复杂了，他想不明白，他父皇那样高傲自大的人，最后竟会心甘情愿承认落败，甚至自刎，他不明白。
可他不是太安帝，他也不会是太安帝。
“那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告诉答案即可！”箫若风坚定如初的说道。
落璃沉默了，还真是一个执拗的性子，她劝过了，他不听，“好，如你所愿。”
落璃起身打开远处摆放好的琴盒，取出了长琴暮雪，架好在窗户前，落坐检查着琴弦。箫若风没想到落璃竟真的答应了，就这样答应了？
他还以为，他这次也会是无汲而归。
落璃抬眼看向箫若风，淡淡道：“我给你弹一首曲子，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此曲少年白马醉春风。”话音落下，落璃便移开了视线，素手置于琴弦之上。
在箫若风的躁动不已和隐隐期待下，玉指开始在古琴上拨动，流畅婉转的琴声缓缓流出。
她勾起琴弦，空灵的琴音响起，清如天籁，又旷若远山，弦音温劲，苍韵松古，浑厚余音似月华般淌进心里。琴音清灵愉悦，仿佛在述说着少年们张扬风发的故事，似少年意气，似明媚非常，似春风十里。
世事无常，琴音亦然，一声长长的琴鸣过后，琴音瞬间滑落变幻，清灵愉悦变成了哀鸣悲壮，少年们张扬风发的故事变成了世事难料的无可奈何，似少年诀别，似痛不欲生，似悲怨长鸣。
意气风发的春风十里最终还是落得一个世事难料的悲壮结局。
带着长长哀鸣的琴音落下时，置身于琴音画面中的箫若风骤然惊醒，他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血丝红肿，他茫然的看着随着琴音落下眼前的画面消散，看到了前方抚琴的落璃，一时之间分不清现实，疯狂的摇头，跌跌撞撞的起身后退，直退到门口处，整个身子撞在门框上才勘勘停了下来，他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落璃，眼中是带着迷茫的不可置信。
看着箫若风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迎着箫若风这样的眼神，落璃还是那么的平静，只是身上多了一份风霜悲凉，她似乎知道箫若风现在的想法，缓缓开口，“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有些答案你要不起。”
她的话音很平静，却让箫若风听出了其中无限的悲哀，一如那琴音中故事的结局。
“这就是你们一直不肯说的答案吗？”箫若风的声音嘶哑异常，仿佛是撕裂了喉咙发出了的，眼中的猩红未减，只是已经恢复了一些清明。
落璃抹了抹指尖下的琴弦，任由锋利的琴弦挤开手指的软肉，未破却有疼痛袭来，不多却足够让人清醒，“既然已经得到了答案，你走吧！”
似没有回答，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
箫若风还没有完全消化他在琴音中得到的所有，他看着眼前的落璃，咬牙切齿的询问道：“你在欺骗我对吗？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到后面，他整个人有些歇斯底里的，仿佛一个暴怒的狮子在威慑敌人。
落璃却是很平静的看着他，不答亦不问，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周围很安静，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对持着，输的由始至终都是心不坚定者，箫若风何尝又不是呢，所以，最后妥协的人是他。
只见他悲楚的一笑，猩红的眼睛中已经有了答案，他动作麻木的转身，或许，他该冷静一下了。
可在他一只脚踏出了房门时，他骤然想起了一件事，身体没有再动，开口道：“为什么突然把答案告诉我了？”这是箫若风想不明白的地方，明明一开始落璃的态度如此坚决，为何这一次却是如此轻而易举的动摇了。
他不相信没有原因，他一直都知道，落璃她不是轻而易举会改变的性子，所以，他想知道为什么？
“我要死了？”淡然的声音缓缓传来，似平常如旧，仿佛并不在意一样。
箫若风整个人愣在原地，想立刻冲上前质问，却是瞬间硬生生压了下来，他与她是死敌，必定只有一个人能活的那种，他为何要如此在意。
而且，她死了，他应该是最开心的那个人，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听到她说她要死了的那一刻，他竟有些在意呢？
是因为她没死在自己的手里吗？
“为什么？”
“你知道的，世间之事都有定规定法，我既然搅乱了规则，自然也不能全身而退。”落璃淡淡的声音传来，平静的解释着他的问题。
“箫若风，擅自篡改你的命运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不是一个好人，我自是以我自己为先，没有人比我更重要，所以我没有后悔！”落璃坚定的声音刺入了箫若风的心底，这让箫若风更加迷茫了起来，他到底该怎么对她？
若不知道答案，他可以明确的选择恨她，可知道了答案，他变得迷茫了。
她果然是一个看不懂的人。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也不会原谅你，因为我依然恨你。”箫若风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
听到这个答案，落璃却是微微一笑，认同道：“当然，你要一直恨着我。长宁帝，护好北离。”在听到这一声长宁帝时，箫若风僵在原地，却是愤恨的丢下一句“不用你说。”别别扭扭的逃离了。
落璃远远看着箫若风离去的方向，缓缓松了一口气，没疯就好。
就当这是她下的最后一盘棋，也是她最后能利用的所有了。
姬若风抱着小箫楚河见到归来的箫若风时，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眼尾红肿眼白猩红，整个人都是一种饱受摧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你还好吗？”
依然没有从那么大的信息打击中反应过来的箫若风被姬若风的声音惊醒了，缓缓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接过小箫楚河时，瞧见了小孩小手里紧紧握着的东西，一根玉簪，看着倒是有些熟悉，便询问道：“这是？”
姬若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那玉簪，解释道：“落璃送给楚河的，她说了，一簪一诺，她若不在，司空长风和百里东君他们也会兑现。”
箫若风却是沉默了，原本他对落璃说她要死了这个消息不是很相信的，可这个玉簪的出现又印证了一些，就像是她在给小辈们留下的靠山。
一簪一诺，雪月一诺，好大的手笔，她如此看重楚河吗？
“姬若风，你说，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姬若风难得的认真仔细思考了一下，含笑的说道：“她不是一个完全的好人，也不是一个完全的坏人，却又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样走心的回答，箫若风不禁看向姬若风，他与姬若风相识多年，倒是第一次见姬若风如此在意一个人，不管是一开始，还是现在，他不相信姬若风只当这人是朋友。
再联系他在琴曲少年白马醉春风中看到的姬若风，明明那时的他们连朋友都不是，怎么这一次，他们的关系变得那么好了。
那姬若风知不知道落璃要死了的消息？
算了，那不是他的事，那就不插手了吧！
“一起回去吗？”
姬若风摇了摇头，“今年的雪月城如此热闹，我也想凑个热闹，懒得再跑一趟了。”姬若风的意思箫若风明白了，也是，别说天外天的帝女玥瑶来了，叶鼎之易文君也在来的路上，雪月城确实热闹。
箫若风抱着小箫楚河上了马车，姬若风看着他们驰离雪月城后，才转身离开。
小院里，阁楼上。
姬若风一进门，就看到摆出来了的暮雪琴，看到站在窗前的落璃，他走上前站在旁边，开口道：“箫若风知道了答案？”虽是询问句也是陈述事实。
姬若风不愧是江湖百晓，还是那么的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我只是给他弹了一曲，少年白马醉春风。”落璃淡淡的说道。
“少年白马醉春风，这怎么听着，就像是我们这些人的年少轻狂时。”姬若风闻言，调侃道。
落璃瞥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