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 苏娥皇（14）

城门口的流民安置点前，日头正烈，空气里飘着汗水与尘土混合的酸腐气。苏娥皇一身素色襦裙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裙摆被热风拂得微微发颤，声音清润如泉，却带着穿透喧嚣的力量：

　　“诸位乡亲莫急，朝廷拨下的粮款已到，今日先按户分粮，明日便安排住处——”

　　话音未落，人群后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驳斥，像块石头砸进滚水里：

　　“苏娘子倒是说得轻巧！谁知道这些粮食是不是先填了你们魏府的私囊？”

　　说话的是人群中不起眼的一个人，只是他看起来似乎十分精壮，与流民并不相同，绿豆眼在人群里滴溜溜转，显然是得了人主使的眼色。刘琰就站在几步外的槐树下，摇着把象牙折扇，扇面上的山水图被他晃得模糊，嘴角噙着的笑里裹着毒，像夏日里躲在叶底的蛇——他算准了流民易被煽动，只等着看苏娥皇当众出丑，最好能激起民变，让魏劭后院起火。

　　苏娥皇睫毛微垂，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她早料到刘琰会来这手，尚未开口，萧华雍已先一步上前，月白锦袍在人群里像片干净的云，他刚从粮车旁过来，袖口还沾着点麦糠，笑意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话说得怪了，昨日粮车入城时，满城百姓都看着过秤入库，司农寺的官吏就在旁边监着，怎会有私吞一说？倒是有些人的赈灾粮可从未让人看过啊。”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刘琰的体面。他捏着扇柄的指节猛地泛白，扇骨几乎要被攥断——那笔钱早被他挪去买了将士们的粮草，萧华雍此刻提起，分明是故意揭他的短。周遭流民的恶狠狠目光顿时像网一样罩过来，颇有一副要是真的就将他撕碎的感觉。

　　刘琰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正要反唇相讥，却见苏娥皇忽然转向流民，日光落在她鬓角碎发上，镀出层柔和的金边，声音柔得像浸了水：

　　“乡亲们中若有识字的，可随我去府衙对账，每一笔收支都记在青竹簿上，用的是朝廷制式的印泥，若有半分差错，我苏娥皇任凭处置，断不会连累魏劭魏将军。”

　　刘琰看着那些投向自己的怀疑目光，像被火烧似的难受，沉声道：

　　“待会儿我的粮草便会见分晓。”

　　转身时，实则命人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萧华雍居然会帮着苏娥皇当着全城人的面给他下套，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安置事宜过半时，日头偏西，晒得地面发烫。苏娥皇借口更衣，走进临时搭起的布帐，帐后挂着层薄纱屏风，风一吹就轻轻晃，像片半透明的云。刚解下腰间的玉佩想擦把汗，就听见屏风外传来脚步声，萧华雍的声音压得极低，混着帐外的蝉鸣飘进来：

　　“刘琰的粮仓在城西旧窑，门口种着三棵老槐树，账册藏在书房东墙的暗格里。”

　　苏娥皇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镜中的自己眼尾泛着点热出来的红，像朵被晒得半开的花。她拿起胭脂盒，用指尖沾了点浅红，轻轻点在唇上，声音从镜面反射出去，带着点漫不经心：

　　“今晚三更，让你的人‘不小心’打翻灯笼。记住，火势要烧得巧，别伤了无辜，也别让账册真成了灰烬。”

　　“放心。”

　　萧华雍轻笑，袍角扫过屏风，带起阵极淡的墨香：

　　“我的人都是老手，知道哪些该烧，哪些该‘留’。”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沉沉压下来。容郡的夏夜总带着股潮湿的热，蚊子在耳边嗡嗡叫，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刘琰所暂居的府中突然火光冲天，把半个容郡都照得亮如白昼。噼啪的燃烧声里，夹杂着仆役的哭喊和混乱的脚步声。待火势被刘琰派来的兵丁扑灭，城西旧窑的粮仓已烧得只剩几根焦黑的梁木，而刘琰书房里那本记录着他克扣粮款的账册，竟“恰好”被一个“救火时不小心撞开暗格”的兵丁翻出，纸页边缘虽被燎得发卷，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辨，让周围围观之人都瞧的清清楚楚，自此，刘琰的名声一落千丈，甚至有流民去其客栈前闹事。

此局，苏娥皇胜。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