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之后，风还是吹向了你

凌晨两点，医院的走廊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韩佳琳把最后一袋点滴挂稳，护士替她拔针的时候，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手背青了一片，像雪地里被踩碎的枝桠。她靠在病床上，窗外是熄了灯的都市，偶尔有救护车的红光掠过，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又压成薄片。手机里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二十三点十七分

林云志（蓝旋卫）会开完了，我先回家，门给你留着

她盯着那行字，像盯着一截烧到指缝的烟，疼，却舍不得抖。最终只回了一个“嗯”，就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药液还在血管里滴答，她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被子拉到鼻尖，沉沉睡去了，梦里又回到基地车库，林云志把头盔抛给她，笑得像把整个夏天都抛了过来。她伸手去接，头盔却变成一只吊瓶，啪一声碎在地上，药水淌成一条河。第二天，天没亮透，她踩着碎冰碴子一样的月光，一路走到宋二力的办公室。门没锁，老头正对着全息沙盘打瞌睡，眼镜滑到鼻尖，像随时会摔下来。她把辞职信轻轻压在鼠标垫下面，信纸只有三行

韩佳琳（紫翼卫）博士，我走了。别找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们没有我，也能过得更好

写到最后一笔，她停了停，把“更好”的“更”字涂粗，像给自己一刀，也像给过去一个句号。转身时，她听见自己鞋跟敲地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把钥匙反锁在空房间里。两个月后，基地。宋二力把新来的姑娘往众人面前一推

宋二力（博士）杨采薇，代号沉默，医疗兼爆破，以后补韩佳琳的缺

姑娘瘦瘦高高，短发，齐刘海下是一双看不见底的湖，湖面结着冰。她点头，当打招呼，然后自己拖着箱子去宿舍，关门了没再出来。林云志站在走廊阴影里，手里捏着一罐冰咖啡，指甲把罐壁掐出五道月牙。队友小声嘀咕

艾蕊（白护卫）连句‘大家好’都懒得说了

林云志没接茬，仰头把咖啡灌完，铝罐捏扁，抛物线进垃圾桶，哐一声。那天夜里，他躺在宿舍上铺，天花板是静止的。他把手臂搭在眼睛上，黑暗里却全是韩佳琳的轮廓，她弯腰给伤员缝针，睫毛在口罩上投下一排锯齿，她蹲在车库角落，拿记号笔在每个人头盔上画小笑脸，她最后一次值夜班，靠在门框对他说

韩佳琳（紫翼卫）云志，如果我先撤退，你别停，继续冲

他当时笑她乌鸦嘴，如今才知，那是她提前给的告别了，杨采薇真的不说话。晨练，她跑在最末，呼吸像猫，没有脚步声，饭堂，她拿餐盘坐角落，筷子不碰餐盘金属边，作战室，她把自己的位置调到最末一排，与所有人隔一条过道，林云志以为她不会用医疗舱，结果第一次演习，她三分钟完成颈动脉缝合，针脚比机器还整齐。夜里一点，他路过医疗室，隔着玻璃看见她独自给假人模型打点滴，一边打一边在光屏上记录数据，嘴唇咬得发白。他忽然火大，推门进去

林云志（蓝旋卫）你不说话，是瞧不起我们，还是瞧不起自己？

姑娘抬眼，黑眸里什么都没有，像两口废弃的井。她合上记录本，从他身边擦肩，带起的风带着消毒水味，冷得让人打颤，林云志一拳砸在操作台上，模型假人被震得滚下地，发出空洞的塑料响。韩佳琳离开基地后，去了市一院急诊科。她剪了更短的头发，穿白大褂，口袋插满笔，像把武器别满全身，每天踩着血水与酒精的味道，在生与死之间百米冲刺。夜里下班，她会在医院后门的小超市买一杯速溶豆浆，坐在花坛边喝。城市上空，探照灯偶尔扫过，她抬头，恍惚看见基地起降坪的导航灯。豆浆喝完，她把纸杯捏扁，丢进垃圾桶，拍拍屁股回出租屋。小屋只有二十平米，书架上摆着一排超救分队纪念手办，最中间是林云志的Q版，头盔被她用马克笔补了一颗小爱心。她没舍得扔，只是把它们转过去，面朝墙壁，像罚站的孩子，十一月，第一场雪。基地接到命令，废弃地铁线出现变异兽群，可能携带有毒孢子。全队出发，杨采薇背医疗箱，林云志冲最前。隧道黑暗，头灯照出去，雪粉被卷成碎银。战斗比预想的惨烈，孢子爆炸像灰雾，吸入后喉咙灌满玻璃碴。林云志把最后一枚震爆弹扔出去，回身却见杨采薇被断墙压住左腿，灰雾正朝她蔓延。他咬牙冲回去，用肩膀扛钢筋，嗓子血腥味翻涌

林云志（蓝旋卫）说话 你倒是吱一声啊

姑娘终于抬头，嘴唇抖了抖，发出两个月以来的第一个音节

杨采薇……走

林云志愣住，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铁锈与冰碴。他忽然想起韩佳琳也曾这样让他走，他走了，然后她就真的不见了。血一下涌上头顶，他爆吼一声，硬是把断墙掀翻，把杨采薇扛上肩，一路狂奔。出口的光亮像刀口，他冲出去，跪倒在雪地里，咳得撕心裂肺的，杨采薇躺在他臂弯，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粒，她张了张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杨采薇……谢谢你

林云志（蓝旋卫）原来你会说人话

姑娘眼角微弯，像冰面裂开一条缝，有光漏进去，救护车上，林云志给杨采薇固定夹板，动作熟练得像在给自己补洞。姑娘忽然抓住他袖口，指尖冰凉。

杨采薇……韩佳琳

杨采薇她……救过我

林云志（蓝旋卫）什么时候？

杨采薇三年前，北城化工厂泄漏，我是被困市民

杨采薇她把我背出来，口罩掉了，她吸进毒气，却把我先推上救护车。我欠她一条命

林云志的喉咙像被塞进一块烧红的炭，他死死攥住车厢扶手，指节发白。原来，他们之间的线，比自己想得还要深，还要长。他忽然明白，杨采薇不是不说话，而是把声音都留给了该说的人。就像他，把“我想你”三个字，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却一次都没拨出那串号码，除夕前夜，市一院急诊大厅人满为患。韩佳琳值夜班，白大褂后背湿透，她弯腰给一个醉汉缝合眉骨，针头穿过皮肤，像穿过一场旧梦。忽然，大厅一阵骚动，救护车门拉开，担架推进来，上面躺着个熟悉的人，林云志，脸色煞白，左肩血肉模糊，却硬撑着坐起来，冲她笑

林云志（蓝旋卫）医生，我挂个号，还来得及吗？

韩佳琳（紫翼卫）你疯了？伤成这样还坐起来

林云志（蓝旋卫）我怕躺着，你就又不见了

周围人声嘈杂，她却只听得到自己心跳，像有人在里面擂鼓，咚咚，咚咚。她把口罩扯下一半，声音发颤

韩佳琳（紫翼卫）林云志，你幼不幼稚？

林云志（蓝旋卫）韩佳琳，我申请归队，回你这儿，行不行？

韩佳琳（紫翼卫）先缝针，再谈条件吧

林云志（蓝旋卫）遵命，老婆

韩佳琳（紫翼卫）谁是你老婆啊

林云志（蓝旋卫）你啊，头盔上画了我名字，想赖账吗？

韩佳琳（紫翼卫）……闭嘴

周围小护士面面相觑，然后集体憋笑，空气里都是酒精与糖炒栗子的味道。窗外，雪悄悄停了，远处有零星的烟花升空，像给黑夜补了几针彩色的线。 散席之后，风还是吹向了你。它带着旧雪、带着血味、带着来不及说出口的喜欢，穿过空荡的基地、穿过人声鼎沸的医院、穿过漫长沉默的两个月，把两个人重新缝进同一条时间线。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有些人的宴席，散了，还会再开。这一次，他们不再说“更好”，只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