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宏才的大管家是那日下午回来的，恭候的仆人一拥而上，他们拉开马车帘，却看到里面除了个小皮箱再没有别的东西。
而这，据与平宏才老爷亲近的亲仆偷传，是因为那大管家没有看住被洋鬼附体的大少爷，让他突然发了疯，剪了辫子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不过，人们对这番荒诞的话却缺乏信任，那亲仆也无法说出“洋鬼”是个什么东西，只能用遭了厉鬼来解释这一切。
直到最后，他们看到了那亲仆与大管家共同跪到井旁槐树下，平宏才大老爷的脸阴沉，问，那辫子呢？又说，平家院子里还真遭了殃，招了最厉害的“洋鬼”，“厉鬼”。
每个人才对之前的荒诞话开始深信不疑。都开始说起，平家院子里真遭了洋鬼。
只是，那鬼在哪，没人知道，只知道大老爷平宏才在几日后，真请了个卦命仙人过来，神神叨叨的，藏在槐树下的浓荫里做法，让鼓声与仪式声音齐鸣。
“有洋鬼，真有洋鬼，那洋鬼啊，原本附在平大少爷身上，现在……现在……没人看得到，它就在那院子里，就在那站着哩！”
说着，那仙人指了个方向，开始不停的叫喊，“一个箱子～”——仆人们都知晓，那正是大少爷之前住过地方的方向，那箱子，便是马车上的。
大管家瞬间崩溃，他在众人面前不顾往日尊严，扑通又跪下，辫子随着头颅不断上下浮动，他哭着，“我没有看出那大少爷染了劳么子洋鬼啊，他的的确确是剪了辫子好了，可，可，我罪该万死，我该罚！”
他又在井旁槐树下跪了一下午，仆人们看着平宏才大老爷的脸上彻底变了颜色，他骂着，命人从大少爷的屋里拿出小皮箱，刚刚打开，一个头骨便“咕噜咕噜”滚到井边。每一个人都吓得叫喊，那大少爷杀过人？肯定是在西洋搞过邪术。
后来，大宅外的人看着平家宅里的一个仆人像拿了烫山芋一样将箱子扔进沟里，随即，大门紧闭，久久不再打开。
二
月光下，蜡光下，仆人们看着平宏才骂，孽子，孽子。他从傍晚时候一直骂到现在，嘴里最后还唠叨着，走了好，走了好，身上附鬼，走了也是幸事，不愧是上个正夫人狗娘养的！
但最后，他还是将驱鬼的事嘱咐给了大管家，照他说的理，这里有数不清的贞洁牌坊，还出过不少进士，历代香火兴盛，还真不信什么鬼能在这里住下，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就听那卦命仙人的话，在后半夜，贴满符咒，不停打鼓，把那洋鬼给驱走。
让那天后半夜，乌鸦的叫声消了，到处都是鼓的声音。
可第二天，当平宏才走出房门，看着一夜未睡的大管家身上大汗淋漓，到处都是符咒，他摇摇头，他思考，他说，“这法子不管用，仙人指点了我，我能看到那洋鬼越来越清楚，
而且
可能是你往日里管着仿西洋的工厂，所以，洋鬼就一直附在你身上。
为了祖宗基业，我把你辞了吧。
辞了你，这鬼就跟着走了。
这样，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平宏才笑着，而站在他旁边的亲仆知晓，那后半夜，他的确又将那卦命仙人从小门请了回去，再之后，便是问自己说了什么……大老爷好像知晓了一切，他想起了自己瞎传的洋鬼成真之前，与大管家同跪在一起，大老爷气的不断复述他的谣传。
这让他感到了极度的惊恐，那大管家是往日里最西化的人，总是翻译些西洋东西，说这能救下这个院子，在平日仆人中也颇有威信。
所以洋鬼附在他身上，也是有道理。
是他游说的大老爷让大少爷去西洋，也是他一个人把他接了回来。
所以他被逐了，也是应得……老爷是想借洋鬼将他逐走了。
最后，他看着大管家以头抢地，却最终收拾行囊，从小门悄逐了出去。
三
后来两日，每个人都信了大管家彻底被赶了出去，大门依旧封闭，每个人都感到危机，昔日的极有秩序变成了仅有几只乌鸦在院子里散漫踱步。它所带来的颓没感浸满了每间屋子，墙上落下了皮，槐树也有了落叶的痕迹。
但平宏才大老爷却更加暴戾，一系列不妥当的措施让他在声明洋鬼已经随大管家而去后依旧人心浮动。
“不对，那洋鬼可没跟着一起走，那洋鬼还在院子里～它现在邪力高深，所以，大老爷你现在看不见。得用了解西洋的人，使那些管家所说的西洋法子……”
这是那卦命仙人的言语。那夜后，平宏才没有让卦命仙人离开。现在，他又开始说着——平宏才好像信了，但人们将信将疑。
又两日，仆人们看到大门开了，这次，大老爷弄来一个大总管的职位，四处宣扬，院外的人看出了平家院子里些许颓落，也同样得知了大管家走的原因，有洋鬼！这是要驱洋鬼！
最后，闹腾几日，几个学生来了，他们对西洋熟悉，口里还说着要复儒，平宏才便任用了他们。
让他们来驱洋鬼。
他们弄了不少洋法子和玩意，说是和儒学那一套说的通。
过了没多久，平宏才却发现了不对劲，他们嘴里说着复儒复儒，干的却比大管家更甚，都是西洋事套皮，这倒也不打紧，关键是他们想要篡权，这可就不得了，还弄得家里乌烟瘴气的，仆人们也一定都不乐意。
这可怎么办？
半月后，院外的人看到了平家大门口的仆人与几个收拾好行囊的人拉扯着，是那几个学生——他们被打逐了出来。
而在之后几年，平衡才开始主管一切，平家院子里的所有事物将会不按控制的颓落，覆灭。
四
从那之后，平宅便衰落了，这是院内外人们的共识，人们感叹洋鬼的威力之大，将繁兴的家族无形摘的败落。现在，西洋工厂没了，所有的洋东西都被扔了出去。长久的大门紧闭，让人们只能听到乌鸦在叫喊，偶尔看到几个老衰的仆人，却从未再见过平宏才。
有人说，他是死了罢。
但那个卦命仙人知晓，厚重的悲哀只是将其禁锢却未扼杀他的灵魂。
现在，他又来到了这。
“洋鬼……洋鬼……”
井旁槐树下，平宏才显得精疲力竭，他好像在躲洋鬼，“每个人身上都有它的影子。”
“卦命仙人向您问安。”
“卦命仙人……您看看，还有什么法？到处都是洋鬼，到处都是洋鬼……请仙人施法，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他看着平宏才趴在地上，又吓得死灰面。最终用孤单的鼓声与仪式声齐奏。
“听人都说洋鬼……您忘了～什么洋鬼？都是一个骗子问了醉酒的亲仆，您那大少爷是个医学生～您忘了，那日三更～一切都问了极清楚，您啥都肚明～您只是疯了～把大管家驱逐，后来又让我说洋鬼回来了。要用大管家的西洋法，却还是招了几个“复儒”学生……”
他唱着，乌鸦噤声，槐树叶如细雨掉落，平宏才看到，门动了。那是之前的大管家，几个学生，仆人，还有……他的大儿子，他曾看到自己的箱子被扔进沟里，从此之后真正与平家断绝联系。但现在，他也来了，叫嚣的民主共和，他们对着平宏才，或多或少有些怨恨，他们身上都有点洋鬼的影子。他们扯着他的衣裳，要剪他的辫子，平宏才叫着反抗。
他说，不可能，不可能，平家家业不可能毁在我手上，就是有洋鬼。你们被不知藏到哪里的洋鬼蛊惑了脑子，家业都毁到你们手上。
而他们却说，哪有什么洋鬼？
是他毁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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